No verse Chapto Chapthe song结束了,一片漆黑(第3/4页)



其实,她也不愿意爷爷听到。她将自己的专业从电机改到经济的时候,对爷爷解释说,因为有武教授的推荐信,容易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签证的把握就大一点,对经济担保的要求就可以低一点。简妮强调,此刻做一切决定,一切都以能得到美国签证为主。爷爷没说什么,但简妮能感到他的震惊。他问了一句:“在美国,学经济就是学商的第一步,你一定是知道的吧。”简妮再三强调,一切以能得到美国签证为主。这是个强有力的理由。但简妮心里,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在某个地方,的确不妥。而且她能模糊感到,这不妥,象一个猎狐狸的陷阱,远远的,在地面上,能看出些异样,但在深处,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远比范妮说的要大,比简妮自己能想象的,也要大得多。

简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是好的。

终于,简妮庆幸地听到了爷爷和范妮相跟着下楼的脚步声,他们把长久没有打蜡的木头楼梯踩得吱吱地响。等听到楼下大门的斯别灵锁“喀哒”一声撞上,简妮立刻就爬起来,走到爷爷房间里,并掩上了门。她也不想让爸爸妈妈听到自己与武教授打电话的声音,她有时觉得自己与这个武教授之间的联系,带着某种灼人而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秘密。真的带着范妮所指责的背叛的意思。

简妮握着那张小心收藏起来的名片,上面有武教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自从范妮去美国以后,家里申请开通了国际长途,不用半夜到南京西路的电话局去打电话了。因为国际长途太贵,范妮在美国时并不常真正打电话,而是在每个星期规定好的时间,拨通家里的电话,等铃响满三下以后,就挂断。这样,表示一切平安。要是电话响了四下,五下,范妮还没有挂断,就表示她要和家里人通话,家里人才拿起话筒来,接通电话。但范妮很少有想与家里人通话的要求,总是响了三声,就将电话挂断了。所以,家里的国际长途几乎没怎么用过。简妮更是第一次用国际长途。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着,只有沙沙的电流声。简妮几乎觉得跳线了,终于响起了遥远的铃声,那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铃声。简妮感到自己的手心突然变得又湿又凉。

“罗伯特.武。”武教授的声音还是那样鼓舞人心。

“我是简妮王。”简妮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上海那个要到美国学商的学生。你那时给了我你的名片。”

“你到纽约了吗?”武教授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欢迎你。”

“我还没有。我还缺少一个文件,补齐了才能得到签证。我特地打电话告诉你,等我的文件齐了,到纽约了,我还是要来读你们学校的商科。”简妮说。

武教授那边停了停,问道:“你打长途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是的。”简妮说,“因为请你写推荐信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将要在秋季开学以前到纽约,现在我还不行。还需要时间。”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武教授问。

“谢谢,现在没有。”简妮说,“要是我到了纽约,我的成绩够格,希望能跟你读书。”

“可以,我会很高兴。真的。”武教授答应说,“需要我在系里游说,我也会尽力。”

“那真的太谢谢了,你真仁慈。”简妮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求援了,但终于没有开口,她知道分寸,还有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那么再见,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精致的英文。不要放弃,你会成功的。”武教授鼓励她说。

“我知道会的。”简妮轻轻笑着说了再见。她放下电话,就势坐了下来。她心里有个声音在高呼:“请帮帮我吧,帮帮我,给我新的入学通知,给我新的经济担保,帮我给领事馆打电话,敦促他们给我签证,就说我是美国的急需人才,立刻让我到美国去吧。”也许是刚刚打电话时太紧张了,现在松下来,简妮直觉得自己浑身抖作一团。她努力控制,但心里的颤抖一阵阵地不停地释放出来。她坐在爷爷常坐的旧藤椅上,藤条已经松了,身体在椅子上往下陷,好象被嵌入一个弹丸洞穴之中。简妮紧握双拳,抵抗浑身的颤抖,从那张旧藤椅上一跃而起。

此刻,爷爷和范妮正在经过王家的原来的老宅。从格林教授的书里,范妮了解到,王家的老宅,并不是1949年被共产的,而是1948年,时局吃紧时,被曾爷爷卖掉的。现在,那栋连着一个大花园的洋房,是市政府的高级招待所。所以,它不象马路上别处的洋房那样凋败没落,那些洋房里的新住户并不爱惜房子,也通常不讲究体面,他们在西班牙式带着圆柱子的阳台上堆用不着也舍不得扔掉的杂物。在嵌着彩色玻璃的长窗上架窗式空调。听说有的人刚住进去的时候,不会用浴缸,所以整个人蹲在浴缸里洗衣服。因为原来住一家人的房子,后来都得住至少四家人,甚至每一间屋子都住一家人,住在楼上的人家常常用走廊当厨房,整栋房子长年被油烟熏着,灯泡玻璃上都结了一层黄褐色的油污。这都是上海通常老洋房的命运,而王家的老宅,则被好好地修缮了,只是换了新主人而已。深夜里,门廊上明亮的灯光静静照亮了门上的一块彩色玻璃,半圆的客厅落地窗上,透过窗幔能看到天花板上溜了金的花叶装饰。那是巴洛克风格的。当年的大买办,都喜欢巴洛克风格,大概他们认为那才是真正符合他们风格的。叔公当年赶时髦,曾将自己家餐室里的二十几把皮面椅子全部改成塑料面子的。范妮听说,后来维尼叔叔请熟人带他进去老宅看过,还找到几把蒙着塑料面子的椅子。范妮从来没进去看过房子,那里门口有解放军站岗,不让人随便进去。范妮和爷爷路过王家老宅的门口,他们闻到深夜花园里树的清香,现在,那是市中心少有的没有凋败的大花园。范妮往洞开的大门里望了望,婶婆说的玫瑰园,现在早已看不到踪影。深夜的房子,在灯光和树影里,象一个繁华的梦境。它和范妮有关系,可是,她连它的门把手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它就是这么似是而非的,让人心里挂牵。范妮看了一眼爷爷,他脸上什么特别的样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