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地毯下面藏着什么婶婆总算答应了(第2/5页)



从公寓的台阶下去时,范妮伸手去扶她的胳膊,却被她挡了回去,她说,我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人搀扶。范妮笑着收回手,说:“难怪你要和抢包的黑人打架。”婶婆也笑,她大声说:“他看我护着我的bag,不肯好好给他,想不通,骂我stupid。我对他说,你好好的人不要做,偏要干下流勾当,才是真正的stupid。”

她们说着话,慢慢经过华盛顿广场。婶婆的细步让他们看上去好象是散步一样。华盛顿广场旁边的树林和椅子上,像从前一样坐着晒太阳,看书和约会的学生,里面总是可以看到黑头发的中国人,他们的样子,总让范妮看出心里的寂寞和感伤。这次范妮走在婶婆身边,没有了从前可以冒充纽约人的得意,她觉得,也许别人看自己,以为自己是陪老人说话的打工学生,而不是这精致老太太的真亲戚。

到银行以后,范妮看着婶婆在给简妮的经济担保书上签了字,又看着银行的公证员在担保书上也签了字,盖了章,还是个钢印。手起章落,简妮的救命稻草就有了。婶婆要求银行给她再开一个存款证明,又在银行复印了她的税单,还是今年刚刚用过的税单。这些东西和I-134表,用一个绿色的回形针夹在一起,和当年婶婆寄到范妮手里的东西一样,连那家银行公证员的签字都是一样的。范妮想起了当时在自家那个涂了红色改良漆的信箱里,拿出贴着一张老鹰头邮票的美国信,打开以后,看到里面婶婆签了字,附着银行证明,手续齐全的经济担保书,那欣喜若狂的心情。范妮想,简妮收到这张东西大概也会像自己当年一样欣喜若狂吧,那时谁会想到,美国的蓝天像匕首,食物像毒药,蓝眼睛是冰凉的玻璃珠。

范妮一边小心地接过婶婆递过来的表格,将它叠好,装进信封里,一边想,现在,简妮的悲剧入场券到手了。

他们也会到红房子西餐馆去吃最后一餐吧,一家人沿着窄小的木头楼梯走上去,维尼叔叔很兴奋,爷爷不动声色,但是心里也是高兴的,也许还是最高兴的。这种家宴,实际上也有点要显给别人看的意思。就是像爷爷这样谨慎的人,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他们是真的以为,王家终于时来运转了。到简妮可以走的时候更是这样,王家终于又把一个孩子送回了美国。接下来,一定就是家里的大人了,他们也会要来美国的,等孩子们站稳脚以后,最早出国的那些到期没有回家的公派留学生们,在美国找到了工作,成家立业,不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地将老人接到美国来了嘛。爸爸妈妈肯定等着这一天,没准爷爷也暗暗等着这一天呢。范妮将信封收进自己的书包里,心里说:“简妮,还是你来努力吧。你不是做出要继承爷爷志向的样子吗。”

离开银行,婶婆说要请范妮到中国城去吃上海菜,帮她改善伙食。婶婆喜欢要面子的人,从卫斯里毕业以后,卫斯里重视荣誉的风气加固了婶婆本身就提着一口气做人处世的骄傲。看着一直在强颜欢笑的范妮,她不象刚到纽约时那样到处诉苦了,婶婆感到这女孩身上强烈的自尊心。她这才开始喜欢范妮,想借一起吃饭来鼓励范妮。

她们慢慢经过小意大利,那里的街道上拉满了绿白红三色的意大利国旗,过节似的快活。范妮远远看到和鲁吃饭的那家披萨饼店了,她看见纽约金红的夕阳沉沉地照耀着靠窗的桌椅,白色的桌布等待着去晚餐的男女。范妮想起来,那天晚上,鲁难得的好兴致,说了他的心愿,他也希望自己能在毕业以后不要马上就工作,而是去世界各地漫游几年,沿途教英语挣路费,过真正自由的日子。那天鲁说过,唯一支持他将无聊的毕业论文写完的动力,就是这个心愿。那时候范妮正忙着吐,鲁的话听是听了,可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鲁是从来都没有把与自己的恋爱当成他人生的大事。

“我最讨厌这些意大利人,冒充爱国。”范妮突然愤怒地对婶婆说。

“为什么!”婶婆叫起来,“大家都喜欢这里的异国情调。”

“要是他们真的那么爱意大利,要天天升意大利旗,做啥不回意大利去,要在美国住着?要是当美国人,就该首先爱美国。”范妮说。

婶婆顿了顿,点点头说:“你是对的。”

“就是。”范妮答道。

可能是发现自己失态了,范妮沉默下来。

路过金山市场门口的时候,婶婆点着那里,告诉范妮,就是在这里遇见奶奶的。奶奶穿着件Ports的黑呢大衣,但大衣领口却露出绸衫的领子。

听上去有点怪诞。

范妮突然问:“你说,会不会奶奶有什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也不愿意解释的事情,比如说和什么外国人怀孕了,才干脆谁也不见,谁也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