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ny Wang的新生活范妮真想出去和他说说话(第2/4页)



“我说,我喜欢你。”幸好,鲁又说。

范妮晓得不可以用对美国罐头的态度来对鲁,这是她一心要接近的人,但她以为鲁应该先抱住她,才说这样的话的,又怕鲁的话,不过是一般美国人的客气,自己一莽撞,会丢脸,范妮心头有千头万绪,但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示才是得体的。所以在慌乱中,她耸了耸肩膀,但马上,她又想到耸肩膀常表示不以为然,自己又做错了。所以,她又补充说:“OK。”

她笨拙的态度逗得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你看上去象是个10年级的女生。”

在紧张的气氛中,他们各自将自己的晚餐吃完。鲁马上宣布说,要请范妮喝他从欧洲滑雪带回来的咖啡,他怕范妮又会逃跑。而范妮也体察到了鲁的意思,心里十分受用。

土耳其式的咖啡又黑又香,厨房里充满了它的苦香。一时,范妮想起了在红房子西餐馆里的咖啡味道,好象那已经是隔世的事。

鲁回他房间换唱片,还是那个女人唱的怨曲,拖得长长的声音,一唱三叹。鲁说那是他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买的方佗,真的是一种怨曲,从阿拉伯小调演变来的,他最喜欢那种听不懂内容的幽怨的歌声:“在我感觉很好的时候,我就听方佗。”鲁说。

温暖的厨房里,烛光闪烁,鲁细长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冰箱上,在冰箱的门上,还留着鲁给范妮留的字条,是范妮不舍得将它丢掉。

“那么说,你现在感觉很好。”范妮闻着从奥地利来的咖啡,她想起在上海的新光电影院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翠堤春晓》,就是写施特劳斯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奥地利。在范妮看来,那就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地方,是音乐里才会出现的地方,而不是真的地方。现在,那里来的咖啡就放在她面前,散发出那么真实的芳香。这让范妮感到恍惚。她想到,自己是这样由衷地喜欢着西洋,热爱着英文,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地来投奔这里,以为终于走到了,但却是越来越远。连原来坚信自己拥有的,现在也变成不是自己的了。范妮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喝到了奥地利的咖啡,象那个电影里面的人一样,可突然就伤了心。

“哈罗,”鲁将手放在范妮眼前摇了摇,叫醒她。“哈罗。”他轻轻说。

范妮举起杯子说:“这咖啡真香。”她奇怪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好象要哭了一样。她看看鲁,鲁的眼睛在烛光里蓝得象两滴海水一样,正看着自己。

“你好吗?”鲁问。范妮想要说好,可是,她却听到自己哽咽了一声:“我太失望了。”范妮把杯子往眼睛上挡了挡,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眼泪哗地涌了出来,范妮只觉得自己的脸立刻肿了起来。范妮是个很少留泪的人,虽然她有许多时候是不快活的,但通常可以默不作声地留在心里,她感到流露自己的悲伤,是一件羞耻和无能的事情。而且,她发现自己哭了以后,脸就肿得很难看,所以她尤其不肯当着人哭。

鲁怔了怔,将自己的手放在范妮的头发上,轻轻地摸着。

他和她,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突然,因为范妮哭了,他们就成了要一起分担什么的知己。

鲁望着范妮的头发,它们在烛光里并不是传说中漆黑的颜色,而是深棕色的。它们不象他的金发女朋友的头发那样柔软和细,而是粗壮有力的。手摸在上面,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好象不是真的头发。到上中学以前,鲁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中国,在那个他长大的康州小镇上,长黑头发的人,只有黑人和意大利人。要到高中的时候,偶尔才知道哈特福德公墓里面,有一个中国人的墓,被中国人重修了,是因为这个中国人是到美国来留学的第一个中国留学生,他将美国的技术带回中国去,为中国的现代工业做过许多事。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对小镇以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过假期的时候,父母只是带他们小孩到哈特福德去看亲戚,这就是他们全家的旅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摸到一个上海女孩的黑头发。

范妮能感受到鲁手指在自己发上的探索,她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会惊动鲁,而将他的安抚收回。她希望鲁能一直这样轻轻地摸下去,不要停止。她知道自己从中学时代,就暗自渴望这种来自男人的爱抚,但是,他得是个她确认合适的男人。终于,鲁是这样的男人,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伸出了他的手。范妮心里浮起了“终于”这两个字。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鲁的安慰,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范妮盘算着这些,竟将刚才突如其来的悲伤压了下去。可是她又多心,怕鲁会以为她用哭当手段,来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得说点什么,一定得抬起头来,一定得躲开鲁温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