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把动词的时态用错了(第3/4页)



到了半夜,范妮好象被渴醒过来,房间里没有拉上窗帘,满地板都是窗外防火楼梯的黑影子。寂静中,范妮听到身边有丝丝的声音,然后,她发现那是她床边的热水汀在工作,房间里又暖又干。范妮看了看放在枕下的手表,它还是上海的时间,按照13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应该是上海的下午。范妮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想起爷爷告诉她的时差,上海和纽约差了13小时,虽然人已经到了纽约,但身体里的生物钟还会按照上海的时间工作,晚上睡不着,白天想睡觉。人象生了肝炎一样难过。范妮想,大概自己的时差已经来了。

于是,范妮决定起来整理行李。格林威治村的房租贵得要命,她租的是这套公寓里的小间,一床,一桌子,一橱,唯一剩下的一小块空地上已经堆满了行李。

在箱子里被压皱变形的衣服,象上海春节时小菜场里冰冻的鸡鸭。范妮想到,自己忘记应该带一个电熨斗来。范妮当时没有觉得时差有什么不好,能在半夜里精神抖擞,她觉得也很好。她将一段丝绸放出来,笋干已经被扔到垃圾筒里去了,她也不能空着手去见爱丽丝婶婆,于是她决定把这段从杭州买来的丝绸送给婶婆当见面礼。范妮还带着一些中国人送人的小礼物,象龙虎牌万金油,水仙牌风油精,绣花的真丝手帕,安徽的彩色墨。要是需要送人礼物,就不必要在纽约买了。范妮将那些东西放进抽屉里。把自己带了一些零食放进另一个抽屉。那是些苏州话梅,奶油杨梅,干草杨桃片,这是普通上海女孩子都喜欢在嘴里含一点的零食。带来的酱油和榨菜在塑料袋里散发着油酱店咸咸的气味,到了美国,范妮才感到那气味是那么冲鼻子,她不好意思将它们放到厨房间去,让那个用五个头,大概还有电池的牙刷的卡撒特先生看到她不远万里带来的东西有这种味道。于是,她仍旧用塑料纸包好了,放在自己房间的柜子角落里。

整理完自己的东西,范妮坐到宽宽的窗台上,望下面静静的街道,对面有一栋房子的低楼,是家小店,在墙上钉了一块长方的店幌子,白底子,上面画了一个黑色的女人头像,那女人戴着老式的小帽,上面还竖着根羽毛,很有风情的样子,范妮猜不出那是什么店。她想象里,在纽约住了大半辈子的婶婆,就是这个样子吧。而要是爷爷奶奶当时不回上海,自己也应该开白色雪佛莱车的纽约女孩,从行李传送带上取的是一只红色小箱子。

格林威治村的天空一点点红了起来,白色的大鸟从哈得森河上飞过来,站在维尔芬街上的石头喷泉里喝了水。范妮一直在窗台上坐到天亮,她的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等范妮找到厨房,才看到厨房的冰箱上用吸铁石粘着一张给自己的字条,是鲁留下的,他过圣诞去了,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诸如,可以用冰箱中的一半地方,可以用电话,电话旁边有一个计话器,用了电话以后,把上面的数字自己记在电话旁边的小本子上,到帐单来了以后,可以各自付帐。也许他是个细心的人,还告诉她如果要买东西的话,走出维尔芬街,向北两个街口,就是百老汇大街,那里有各种商店,最近的一家超级市场就很大。沿着百老汇大街往下走,就是中国城。看上去他知道范妮是个中国人,可是他一定不会知道范妮并不认为自己喜欢去中国城。鲁的字又小又草,把ing写成一条直线,最后加一个弯钩,在头上加一个小点。一点也不象范妮看习惯的英文花体字,她站在冰箱门上看了半天才猜出来的,有的词是真的不认识,范妮还查了词典。厨房里很干净,冰箱里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些酸奶和一盒黄油。墙上的柜子里放着咖啡和煮咖啡用的过滤纸,还有一些意大利面条。

早上,范妮给婶婆打了电话。婶婆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响,象那些耳朵不太好的老人一样。“Call me Alice if you like.”当范妮叫她婶婆时,她这样说。

范妮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拜访她,婶婆说上午她已经有客人来拜访,范妮也需要先安顿好自己,所以,她认为下午Tea Time时见面更合适。范妮原以为婶婆会马上让她过去,甚至想到,也许她们也会象电视里报道的台湾老兵回家省亲那样抱着哭成一团,只是没想到要等到Tea Time。

范妮挂了电话,突然感到肚子饿了。她想吃上海的小馄饨,很薄的皮子,能看到里面裹着指甲大小的一团肉米,汤很清,上面漂着黄色的蛋皮丝,老绿色的榨菜丝,还有深紫色的紫菜以及绿色的小葱末。她想起来,自己从昨天下飞机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要是自己不找,再也没有人来催她吃饭。然而,这屋子里,范妮连一粒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