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6/6页)

许三观又跟着他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净,二乐的队长抹了抹嘴巴说:

“我这个队长,不是我吹牛,方圆百里都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公正的队长来,我办事有个原则,就是一碗水端平,什么事到我手里,我都把它抹平了……”

许三观觉得头晕起来了,他开始去想根龙,想到根龙还躺在医院里,想到根龙病得很重,都快要死了,他就觉得自己也快要躺到医院里去了。他觉得头越来越晕,眼睛也花了,心脏咚咚乱跳,他觉得两条腿在哆嗦了,过了一会,肩膀也抖了起来。

二乐的队长对许三观说:“你哆嗦什么?”

许三观说:“我冷,我觉得冷。”

“酒喝多了就会热。”二乐的队长说,随后举起酒杯,“干了。”

许三观连连摇头,“我不能喝了……”

许三观在心里说:我要是再喝的话,我真会死掉的。

二乐的队长拿起许三观的酒杯,塞到许三观手里,对他说:

“一口干了。”

许三观摇头:“我真的不能喝了,我身体不行了,我会晕倒的,我脑袋里的血管会破掉……”

二乐的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喝酒就是要什么都不怕,哪怕会喝死人,也要喝,这叫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你和我有没有感情,就看你干不干这杯酒。”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快一口干了,队长说得对,宁愿伤身体,也不愿伤感情。”

许三观知道许玉兰下面没有说出来的话,许玉兰是要他为二乐想想。许三观心想为了二乐,为了二乐能够早一天抽调回城,就喝了这一杯酒。

许三观一口喝掉了第三杯酒,然后他觉得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难受起来,他知道自己要呕吐了,赶紧跑到门口,哇哇吐了起来,吐得他腰部一阵阵抽搐,疼得直不起腰来。他在那里蹲了一会,才慢慢站起来,他抹了抹嘴,眼泪汪汪地回到座位上。

二乐的队长看到他回来了,又给他倒满了酒,把酒杯递给他:

“再喝!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再喝一杯。”

许三观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了二乐,为了二乐哪怕喝死了也要喝。他接过酒,一口喝了下去。许玉兰看着他这副样子,开始害怕了,她说:

“许三观,你别喝了,你会出事的。”

二乐的队长摆摆手说:“不会出事的。”

他又给许三观倒满了酒,他说:

“我最多的一次喝了两斤白酒,喝完一斤的时候实在是不行了,我就挖一下舌头根,在地上吐了一摊,把肚子里的酒吐干净了,又喝了一斤。”

说着他发现酒瓶空了,就对许玉兰说:

“你再去买一瓶白酒。”

这天晚上,二乐的队长一直喝到有醉意了,才放下酒杯,摇晃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侧着身体在那里放尿了。放完尿,他慢慢地转回身来,看了一会许三观和许玉兰,然后说:

“今天就喝到这里了,我下次再来喝。”

二乐的队长走后,许玉兰把许三观扶到床上,替他脱了鞋,脱了衣服,又给他盖上被子。安顿好了许三观,许玉兰才去收拾桌子。

许三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停地打嗝,打了一阵后,鼾声响起来了。

许三观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疼,这时候许玉兰已经出门去炸油条了。许三观下了床,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来似的,他在桌旁坐了一会,喝了一杯水。然后他想到根龙了,都不知道根龙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到医院去看看。

许三观来到医院时,看到根龙昨天躺着的那张病床空了,他心想根龙不会这么快就出院了,他问其他病床上的人:

“根龙呢?”

他们反问:“根龙是谁?”

他说:“就是昨天脑溢血住院的那个人。”

他们说:“他死了。”

根龙死了?许三观半张着嘴站在那里,他看着那张空病床,病床上已经没有了白床单,只有一张麻编的褥子,褥子上有一块血迹,血迹看上去有很长时间了,颜色开始发黑。

然后,许三观来到医院外面,在一堆乱砖上坐下来,深秋的风吹得他身体一阵阵发冷,他将双手插在袖管里,脖子缩到衣领里面。他一直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根龙,还有阿方,想到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带着他去卖血,他们教他卖血前要喝水,卖血后要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想到最后,许三观坐在那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