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6页)

许玉兰摇摇头说:“给一乐他们吃,你拿回去给一乐他们吃。”

然后许玉兰伸手去捶自己的两条腿,她说:

“我的腿都站麻了。”

看着许玉兰这副样子,许三观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说:

“有一句老话说得对,叫见多识广,这一年让我长了十岁。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到了今天还不知道那张大字报是谁写的,你平日里心直口快,得罪了人你都不知道,往后你可要少说话了,古人说言多必失……”

许玉兰听了这话,触景生情,她说:

“我和何小勇就是这么一点事,他们就把我弄成了这样。你和林芬芳也有事,就没有人来批斗你。”

许三观听到许玉兰这么说,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看四周,一看没人,他才放心下来,他说:

“这话你不能说,这话你对谁都不能说……”

许玉兰说:“我不会说的。”

许三观说:“你已经在水里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还想着救你,我要是也被拉到水里,就没人救你了。”

许三观经常在中午的时候,端着那口小铝锅走出家门,熟悉许三观的人都知道他是给许玉兰去送饭,他们说:

“许三观,送饭啦。”

这一天,有一个人拦住了许三观,对他说:

“你是不是叫许三观?你是不是给那个叫许玉兰的送饭去?我问你,你们家里开过批斗会了吗?就是批斗许玉兰。”

许三观将铝锅抱在怀里,点着头,赔着笑脸说:

“城里很多地方都批斗过许玉兰了。”

然后他数着手指对那个人说:“工厂里批斗过,学校里批斗过,大街上也批斗过,就是广场上都批斗过五次……”

那个人说:“家里也要批斗。”

许三观不认识这个人,看到他的胳膊上也没有戴红袖章,他摸不准这个人的来历,可是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他不敢不听,所以他对许玉兰说:

“别人都盯着我们呢,都开口问我了,在家里也要开你的批斗会,不开不行了。”

那时候许玉兰已经从街上回到了家里,她正把那块写着“妓女许玉兰”的木板取下来,放到门后,又把凳子搬到桌旁,她听到许三观这样对她说,她头都没抬,拿起抹布去擦被踩过的凳子,许玉兰边擦边说:

“那就开吧。”

这天傍晚,许三观把一乐、二乐、三乐叫过来,对他们说:“今天,我们家里要开一个批斗会,批斗谁呢?就是批斗许玉兰。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叫她许玉兰,别叫她妈,因为这是批斗会,开完了批斗会,你们才可以叫她妈。”

许三观让三个儿子坐成一排,他自己坐在他们面前,许玉兰站在他身边,他给许玉兰也准备了一只凳子。他们四个人都坐着,只有许玉兰站在那里,许玉兰低着头,就像是站在大街上一样。许三观对儿子们说:

“今天批斗许玉兰,许玉兰应该是站着的,考虑到许玉兰在街上站了一天了,她的脚都肿了,腿也站麻了,是不是可以让她坐在凳子上,同意的举起手来。”

许三观说着自己举起了手,三乐也紧跟着举起了手,二乐和一乐互相看了看,也举起手来。许三观就对许玉兰说:

“你可以坐下了。”

许玉兰坐在了凳子上,许三观指着三个儿子说:

“你们三个人都要发言,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谁都要说两句,别人问起来,我就可以说都发言了,我也可以理直气壮。一乐,你先说两句。”

一乐扭过头去看二乐,他说:

“二乐,你先说。”

二乐看看许玉兰,又看看许三观,最后他去看三乐,他说:

“让三乐先说。”

三乐半张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对许三观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

许三观看看三乐说:“我想你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然后他咳嗽了两声:“我先说两句吧。他们说许玉兰是个妓女,说许玉兰天天晚上接客,两元钱一夜,你们想想,是谁天天晚上和许玉兰睡在一张床上?”

许三观说完以后将一乐、二乐、三乐挨个看过来,三个儿子也都看着他,这时三乐说:

“是你,你天天晚上和妈睡在一张床上。”

“对。”许三观说,“就是我,许玉兰晚上接的客就是我,我能算是客吗?”

许三观看到三乐点了点头,又看到二乐也点了点头,只有一乐没有点头,他就指着二乐和三乐说:

“我没让你们点头,我是要你们摇头,你们这两个笨蛋,我能算是客吗?我当年娶许玉兰花了不少钱,我雇了六个人敲锣打鼓,还有四个人抬轿子,摆了三桌酒席,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我和许玉兰是明媒正娶。所以我不是什么客,所以许玉兰也不是妓女。不过,许玉兰确实犯了生活错误,就是何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