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3/7页)

鼠妹自杀的时候是下午。我那时候刚好走到鹏飞大厦,我的口袋里放着大学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我在网上查到鹏飞大厦里有几家从事课外教育的公司,我想去那里找一份家教的工作。

鹏飞大厦前面挤满了人,警车和消防车也来了,所有的人都是半张着嘴仰望大厦。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天空蔚蓝,阳光让积雪闪闪发亮。我站在那里,抬起头来,看到三十多层的外墙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会儿阳光就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低下头揉起眼睛。我看到很多人和我一样,抬头看上一会儿,又低头揉起眼睛,再抬头看上一会儿。我听到嘈杂的议论,说是这个女孩在那里站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有人问:“为什么站在那里?”

有人说:“自杀呀。”

“为什么自杀?”

“不想活了嘛。”

“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他妈的这还用问吗,这年月不想活的人多了去了。”

小商小贩也来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兜售起了皮夹、皮包、项链、围巾什么的,都是山寨名牌货。有兜售快活油的,有人问快活油是个什么东西?回答说一擦就勃起,坚如铁硬如钢,比伟哥还神奇;有兜售神秘物品的,低声说要窃听器吗?有人问要窃听器干吗?回答说可以窃听你老婆是不是做了别人家的小三;有兜售墨镜的,高声喊叫十元一副墨镜,还喊叫着顺口溜:看得高看得远,不怕太阳刺双眼。有些人买了墨镜,戴上后抬头继续看起鹏飞大厦上的小小人影,我听到他们说看见一个警察了,在女孩身旁的窗户探出脑袋。他们说警察正在做自杀女孩的思想工作。过了一会儿,戴上十元墨镜的那些人叫起来:警察伸出手了,女孩也伸出手了,思想工作做成啦。紧接着是啊的一片整齐的惊叫声,接着寂静了,随即我听到女孩身体砸到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刘梅留在那个世界里最后的情景是嘴巴和耳朵喷射出鲜血,巨大的冲撞力把她的牛仔裤崩裂了。

“还是叫我鼠妹吧,”她说,“你当时在那里吗?”

我点点头。

“有人说我死得很吓人,说我满脸是血。”她问,“是这样吗?”

“谁说的?”

“后面过来的人。”

我没有声音。

“我是不是很吓人?”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看见你的时候,像是睡着了,很温顺的样子。”

“你看到血了吗?”

我犹豫一下,不愿意说那些鲜血,我说:“我看到你的牛仔裤崩裂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她说:“他没有告诉我这个。”

“他是谁?”

“就是后面过来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

“我的牛仔裤崩裂了,”她喃喃自语,然后问我,“裂成什么样子?”

“一条一条的。”

“一条一条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一会儿告诉她:“有点像拖把上的布条。”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裤子,那是一条又长又宽大的裤子,是一条男人的裤子。

她说:“有人给我换了裤子。”

“这裤子不像是你的。”

“是啊,”她说,“我没有这样的裤子。”

“应该是一个好心人给你换的。”我说。

她点点头,问我:“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起自己在谭家菜的最后情景,我说:“我在一家餐馆里吃完一碗面条,正在读别人放在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厨房起火了,发生了爆炸,以后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她嗯的一声说:“后面过来的人会告诉你的。”

“其实我不想死,”她说,“我只是生气。”

“我知道。”我说,“警察伸出手的时候,你也伸出了手。”

“你看到了?”

我没有看到,是那些戴上十元墨镜的人看到的。我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风很大很冷,我可能冻僵了,我想抓住警察的手,脚下一滑,好像踩着一块冰……后面过来的人说报纸上没完没了说我的事。”

“三天,”我说,“也就是三天。”

“三天也很多,”她问我,“报纸怎么说我的?”

“说你男朋友送你一个山寨iPhone,不是真正的iPhone,你就自杀了。”

“不是这样的,”她轻声说,“是他骗了我,他说是真的iPhone,其实是假的。他什么都不送给我,我也不会生气,他就是不能骗我。报纸是在瞎说,还说了什么?”

“说你男朋友送你山寨iPhone后就回去老家,好像是他父亲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