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塞缪尔·费舍尔讲故事(第2/3页)

童年的夏天在我记忆里炎热和无所事事,如果传来水泵的抽水声,那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我们这些穿着短裤背心的男孩向着水泵发出的声响奔跑过去,团团围住正在抽水的池塘,看着池水通过水管流向近旁的稻田。那时候的池塘仿佛正在下沉,当水面逐渐变浅时,水中的鱼开始跳跃了,我们在岸边欢蹦乱跳,我们和鱼一起跳跃。池水越来越浅,池底的淤泥显露出来后,鱼儿们在残留的水里还在努力跳跃。我们这些男孩将身上的背心脱下来,一头系紧了变成布袋,踩进池塘的淤泥里,把鱼一条一条地抓进用背心改装的布袋,这些鱼还在拼命挣扎,从我们手里一次次滑出,我们再一次次地抓住它们……这不是捕鱼,这是捡鱼。

我和哥哥各自提着装满背心布袋的鱼回到家中后,不是马上将鱼放进水缸里,而是找来两根绳子,将绳子从鱼嘴里穿进去,从鱼腮处穿出来。然后重新穿上沾满鱼鳞的背心,我把穿在绳子里的鱼斜挎在身上,我哥哥则是提在手里,我们两个大摇大摆地走向了父母工作的医院。我们得意洋洋,我们背心上沾着的鱼鳞在阳光里闪亮,很像现在那些明星们亮闪闪的衣服。我斜挎在身上的鱼有十多条,我觉得身上像是斜挎着子弹匣子,我的双手一路上都在做出冲锋枪扫射的动作,嘴里“哒哒”地叫个不停。有几条鱼还在挣扎着用尾巴拍打我的身体,我只好暂时停下嘴里扫射的“哒哒”声,命令它们“不许动,给我缴械投降”。我哥哥相对沉稳,面对街道上人们惊讶的啧啧声,他昂首阔步,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人们一年里难得吃上几次鱼和肉,看到两个男孩身上挎着和手里提着三十来条大小不一的鱼,街上的行人羡慕不已,纷纷走过来打听是从哪里捕来的。我的嘴里正忙着“哒哒”的冲锋枪扫射声,我哥哥回答了他们。他们急切地问那个池塘里还有鱼吗,我哥哥一脸坏笑地欺骗他们说还有很多鱼。他们有人开始向着那个池塘的方向奔跑,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有池塘里的淤泥了。

我们炫耀之旅的目的地是医院,我们的父亲正在手术室里忙着,我们走进了母亲所在的内科门诊室。正在给病人开处方的母亲看到我们满载鱼儿进来,自然是笑容可掬,同时抱怨我们背心上都是鱼鳞,说她清洗时会很麻烦。坐在母亲对面的医生只有一个女儿,十分失落地说她要是有儿子就好了,儿子会给她捕来很多鱼,而她的女儿只会吃鱼。我母亲就让我哥哥给她几条鱼,我哥哥解开绳子,慷慨地取下了五条鱼给了她。她立刻喜气洋洋了,用了不少动听的词汇夸奖我哥哥,还说等她女儿长大了就嫁给我哥哥,弄得我哥哥满脸通红,伸手指着我连连说:“嫁给他,嫁给他……”

塞缪尔·费舍尔听完了我的捕鱼故事,他愉快地笑着说:“我小时候也在干旱后暴露出来的河床淤泥里抓过鱼……你们把鱼穿在绳子里走上大街的情景,我喜欢。”

我眺望远处,感到太阳从一个山峰移到了另一个山峰上,可是我和塞缪尔·费舍尔之间小圆桌上的明暗分隔线没有丝毫变化。塞缪尔·费舍尔所处的地方是那么地安静,人们在那里无声地走动,还有一些老式的汽车在无声地行驶;而我所在的地方却是喧哗嘈杂,人声、汽车声不绝于耳,有几个骑车的眼看着就要撞到我身上了,他们拐弯后又远离我。我感觉到风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从我这边吹过去,有时候从他那边吹过来。我这边的风热气腾腾,夹杂着鲜花的气息和烤牛排的气息;从他那边吹来的风十分凉爽,只有纯粹的风的气息。

塞缪尔·费舍尔说:“余先生,请你再说一个捕鱼的故事。”

我摘下墨镜,用手擦了一下满脸的汗水。我端详身旁的塞缪尔·费舍尔,他脸上一颗汗珠也没有。我戴上墨镜后,让思绪再次回到童年。

在中国,每个县都有人民武装部,这是军队的编制,不过这些军人的主要工作是训练民兵。人民武装部的军人那时候十分贫穷,他们嘴馋的时候也会想到来池塘里捕鱼。他们捕鱼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往池塘里扔一颗手榴弹,把鱼炸死炸昏迷了浮到水面上,他们就用网兜捞鱼。

我们这些孩子只要看到人民武装部的几个军人手里提着两颗手榴弹和一只麻袋,肩上扛着绑上网兜的长长竹竿,就知道他们要去捕鱼了。我们紧随其后,来到他们选定的池塘后不敢站得太近,我们对手榴弹十分敬畏。那几个军人也站在离池塘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其中一个军人拿着手榴弹走到池塘近旁,拉弦后把手榴弹扔进池塘时他立刻趴到地上。一声爆炸后,池水像喷泉一样冲起。等我们跑到池塘旁边时,池里的鱼全部漂浮在水面上了。为什么军人要提着两颗手榴弹?其实炸鱼一颗手榴弹就够了,另一颗手榴弹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孩子的。当我们准备跳下池塘抓鱼时,一个军人就会举起手榴弹高声喊叫,威胁我们马上就要将手榴弹扔进池塘了,我们吓得转身逃跑。然后,他们从容不迫地用网兜捞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