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港山庄的秘密(第10/11页)

“快回头,”古阿霞有点惊慌,“美人鱼的骨头给我搞丢了。”

帕吉鲁没停船,“嗯!”简单回应,一副事不关己,看着那片下颚随波浪而去,消失在夜色中,不知是沉入水下还是漂远了。

“怎么了?”

“它要走,就让它走吧!”

船走了,岸上的人也糊了,依稀能辨的剩下残火与星光。到了湖中央,舷上的烛光往外推出了几公尺的光罩,把草坡上的永泽蛇眼蝶吸引过来。它们飞行方式很古怪,忽上忽下,拧落些许的鳞粉光,有的落水中挣扎,忽而拔飞起来。帕吉鲁用小刀把舷上的蜡烛挖下,放进儒艮的椎间盘,那刚好是烛台,放在湖面漂浮。一盏盏的红烛火衬着霜白残骨,泛着朵朵涟漪,散就散去了,有股凄冷无比的美感。

有种力量传来了,非常微弱,确凿无误,古阿霞在狭小的船内感受到了。帕吉鲁要她俯身船底去听。她贴上船底。太神奇了,湖里的声音被放大数倍,木船像是听诊器般的完美收音,起初有多种杂音干扰,她继而听到湖水拍打木箱之下的更多声音。有撞击声,也有什么迅速穿过水流的摩擦声。湖泊是活的,属于聒噪要说话的那种,不是一摊水而已。

“湖是巴爹力(battery)。”

“这说法太神奇了,”古阿霞睁大眼,仔细听他讲,然后整理出结论,“所以是这座湖水提供微弱的电力,放大了山的动静,我听到的是中央山脉长高的声音。另外,还有各种湖里活动的声音,那是某种生物吗?”

“也不是。”

她再整理一下,又说:“湖是电池,不只放大声音,也可能储存声音。我听到的可能是某种在湖里活动过的生物?”

“是的。”

“如果那不是鱼,是什么?”

突地,船壳传来轻微的撞击,打断两人对话。古阿霞感到那不是昆虫撞击船舷,是强稳的力道扣响船底。帕吉鲁也是,他对木箱的传音效果有信心。这木箱是云杉,材质轻,共鸣效果好。水底传来的撞击,很清楚的力道,帕吉鲁甚感大惊。不过接下来的长久时间,没有任何下文。

“刚刚是爸爸留下的话,”帕吉鲁说,“他说──咚。”

“咚,好大的一声,咚是什么意思?”

“再美丽的山都会垮掉,再美丽的树都会倒掉,再美丽的鱼都会死掉,再美丽的湖也会干掉。”帕吉鲁讲得很顺,不是练习很久,就是放在内心很久,“美丽的东西却不会在那个人的心里死翘翘,这就是‘咚’。”

“说得很好。”古阿霞鼓励他讲下去。

“湖是巴爹力,也是爸爸的墓。”帕吉鲁不再多说了,话是障碍。风没说过话,山也没有,整个大地没有,却处处充满丰富的言语。他把剩下的那些儒艮残骸与湖鱼鱼骨,放入水中,儒艮下颚的船桨也放入水,看着它们沉到8公尺深水中,连最后一滴白影也被吞进湖底。

这是巨大的液态坟墓。

帕吉鲁靠双掌划水,水声哗然,引船靠岸。古阿霞躺在船上,敻辽星空,看似凌乱,却处处泾渭分明,人类的文化将流转与集体心事,都托付在那些一点一滴的光明。

星子们也会说话吗?他们想说吗?整片天空都是语言。

古阿霞唱起歌来,她怎么唱,就是星子怎么说了。

晨雾起来了,湖边传来一阵阵水鹿的撞击声,古阿霞骨碌地爬出睡袋。外头一片朦胧,撞击声非常地明显。大家专注倾听。赵旻不小心踩到黄鼠狼,它发出凄苦的哀号声后,一片寂静。然后,大家起来工作,整理东西的开始整理,煮饭的煮饭,准备吃完早餐下山。

吃完早餐,人们往湖边去瞧那撞击声。猎猎雾色中,两头鹿角巍峨的公鹿敛起蹄子,用额头互斗,发出声响,母鹿或子鹿在湖水边喝水。古阿霞先前的惶恐释然,一股热血奔散开来。

“七彩湖,美丽的名字。我们叫她七星湖,来自七星岗伐木站,这是跟伐木有关的湖泊。”素芳姨说,“然而这个湖最早的名字叫‘鹿湖’。”

“美丽的水鹿的家。”

“很年轻的时候,我看过一百多只鹿靠在湖边喝水,几乎是丰年庆的欢乐聚会。它们集体的叫声可以谱成曲子了,很难忘记那种叫声。”素芳姨说起了难得经验。

古阿霞没听过百鹿歌唱,她不奢求,静观眼前鹿群的来访就好了。空气中弥漫水鹿啃咬青草后的味道,鹿粪落在浅水滩。不久太阳升起了,鹿群散去,世界又恢复干净明亮的色彩,古阿霞心中充满暖意,往营地走去。浑圆身体的黄羽鹦嘴在草坡跳跃,春季往往俪影成双,吱吱短叫,呼唤她回头看看。古阿霞回头瞧,高山杜鹃开遍了,大地成了艳花编纺的波斯地毯。时值五月,高山才进入百花盛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