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与菩萨出现的永远的一天(第2/6页)

“海有五种声。”帕吉鲁好兴奋,咬耳朵似小声地跟古阿霞说,好避开旁边的女学生。

“只有两种声音,伊──娜。你听听看。”

这是暗示作用,帕吉鲁越听越觉得海浪拍岸,只有两声。

古阿霞又问:“你看看海有几种颜色?”

看尽无边无际的海色,帕吉鲁偏着头,竖起三只手指。

“错了,有七种颜色,”她大声说,“我算给你看,透明蓝、淡绿蓝、牛奶蓝、天蓝、玛大蓝、紫光蓝、黑蓝。”

帕吉鲁从海滩的浪看到远方的黑潮,再直上天穹。天蓝得失了界,从天际渗到了海平线,又顺着浪来到滩头,每片海浪带着天空的广阔与温度。蓝有层次,但七种层次如何分别?他照古阿霞的分法观察海,确实有种久看彩虹也有层次的相同感觉。

他心生疑惑,何谓玛大蓝?唯独对这种蓝难解。

古阿霞睁大眼睛,慢慢靠近,说:“玛大蓝就在,看清楚,在眼里。”她眼睛贴在帕吉鲁的脸,非常近。在有女学生的旁观下,帕吉鲁羞得躲开。不过古阿霞的睫毛早已顶到他的眼皮,逼来的还有第六层的海蓝,藏在古阿霞眼眸。这是他几个月来未留心的。

玛大,邦查话是眼睛;玛大蓝,蓝眼珠之意。古阿霞虹膜与眼白交接处有圈蓝色。蓝圈虹膜从海上输入,太平洋西岸的花莲是千年来经贸的船舶中继站,路经的欧洲水手曾留下混血后代。传说中有些邦查女孩携带蓝眼基因,代代流传,海蓝眼眸会引人情欲,万般席卷,成了市区观光客回头率最高的传说。

这番说法,教在场的女学生听了骚动起来,嬉闹地看彼此眼珠,有人说对方是“番人”,有人招降地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外星人,彼此玩斗鸡眼、转圈眼、翻白眼的把戏,逗得对方大笑。不过,这头再如何的笑闹也被另一头的高潮压过去。另一头是踏进浪滩的女孩在尖叫,把裙摆夹在双腿间避免湿了。她们娇气一声,两百多颗石子以各自的弧度坠回海里。海水推移,海石嘈杂,无数女孩的青春秘密塞进了一层层堆栈的海浪。她们失神地望着浪涛,地平线好远,有种时光多到只能等待它们白白流逝的遗憾。她们回到干石滩时,恢复嬉闹,把玩到淡的找蓝眼睛的游戏再度炒热。

过了不久,嬉闹的女学生挤在脚踏车旁,听说昨日来募款的伐木工是行动图书馆的馆长,书籍将会成为深山远校的藏书。她们希望借一本脚踏车上的书来看,春阳的海岸适合阅读。古阿霞与帕吉鲁卸下书,塞给一双双好奇的手,寻个海岸的某处阅读。风有些大,阳光有些热,这样的状况下书未必会读尽,只是享受片段的文章、阳光与海味的记忆。

“你的书很多,我可以拿两本来看吗?”一位女孩靠近脚踏车,看着书脊的书名,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与王尚义的《野鸽子的黄昏》好奇。

帕吉鲁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看到她右脚的黑皮鞋破痕时,记忆犹深。他昨天是被压制在这只鞋的前头,眼前的女孩就是挑衅询问的那位。帕吉鲁想,她现在走来,极有可能再出怪招。

“这些书对小学生来说,有些难。你决定把这些书当成那间小学图书馆的藏书?”

帕吉鲁沉默,轻咬嘴里的银币。

“关于昨天发生的事……”

他沉默且狠狠咬了一下银币,然后把它推到腮帮子。

“我跟你道歉。”

这是应该的,帕吉鲁想,他站起来接受道歉,淡淡微笑,搁腮帮子的那枚银币也淡淡地发痒。他看着女孩的脸,渐渐把焦点放在她的眼睛,然后是瞳孔。帕吉鲁发现新世界似的,连拉古阿霞的衣摆。古阿霞被拉到了第三次衣摆,才发现今日寻觅的女主角就在眼前。和昨日清晰的面容相比,女孩今日把别在耳后的短发放下,难怪让人忽略了。

“非常蓝的玛大。”古阿霞看见女孩的蓝圈瞳膜,又蓝又大,随即了解她刚刚躲到人群外,是刻意避开游戏。这蓝瞳膜也是帕吉鲁所见过最迷人的,有太平洋的色层。

“这是我祖母给我的遗产。”

“你是邦查?”

“没错,这没有不好,但我不要跟别人更不一样。”

“听过伊娜海岸的故事吗?这是七星潭的由来。”

“没有,我是从台东来的,那里距离这有上百公里,对七星潭的由来不太清楚。”

古阿霞说:“那是玛大蓝的由来。发生在古老年代的事,那时候连海浪都还没有诞生。”古阿霞再次强调,那是没有海浪的年代。她说:一位母亲从海里捞起捕鱼溺死的独子。她很悲伤,向海神祈求救活儿子。海神面对母亲的悲哀,他动摇了,说:“海滩上的每颗石头都代表一个人,海滩有多少石头,世间便有多少人。你儿子就在其中,如果找出你儿子的‘生命石’便能救他。”母亲日夜不断地寻找儿子的生命石,每次捡起石头时便亲吻,她知道儿子的体温。最后,她的手指变成了海星般黏,一次抓十颗石头,就要抓到儿子的“生命石”时,海神后悔,不愿违反死而复生的自然法则,他推动海潮拍打海岸,把海滩的石头弄乱了。母亲找不到生命石,悲愤得想投海自尽,对海神表达不满,也借此与独子在冥间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