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5/16页)


饺子端上来,一笼八个。一人吃一个,剩下一个,宽哥夹给颜铭。颜铭说她吃不了的,夹给了夜郎。夜郎再夹给虞白,虞白说:“人家颜铭要苗条,你让我成八斗瓮呀!”颜铭笑了笑,脸上不自然。再上一笼来,剩下的一个宽哥就不夹了,夜郎也不夹,虞白便说:“看来还得我吃!”夹过去吃了。连上了八笼,虞白多吃了八个,一仰身说:“再上金饺子银饺子,我也不吃了!”颜铭却给虞白碟子里夹了一个说:“白姐,这是黑米鸡脯馅哩!”虞白说:“谢谢,我吃到喉咙眼儿了,夜郎,你把颜铭这个吃了吧!”又夹给了夜郎,还说:“你给我夹了一个,我还你一个,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夜郎脸上笑着,又瞥了颜铭一眼,颜铭捂了一下嘴,似乎要吐痰,起身往洗手间去。夜郎遂也说:“怎么没餐纸了?我去取去!”离开桌子到服务台取纸,一闪身也去洗手间,颜铭已在水池边洗手,夜郎说:“你怎么啦,是不是不高兴我了?大家在一处,随便些热闹晦。”颜铭说:“这我知道。我只觉得恶心,泛酸水。”夜郎说:“我看你捂了嘴??来时不是好好的吗?”颜铭说:“是不是有反应了?不知要生个什么龙风的,却到这个时候了才泛酸水。”夜郎说:“难受得厉害吗?如果太厉害了,你去后边房间休息休息。”颜铭说:“不打紧的,我才不让人看出来。你快去吧,免得他们又笑话你。”夜郎就出来,重新坐下,把餐纸一一散了,虞白却说:“这纸是从洗手间拿的吧?”夜郎说:“哪里!”虞白就说:“还行!”众人都不知其意。南丁山就离了席,说:“你们吃着,我给大家唱一段。”张口就唱——
身陷洪波,再历艰辛过血河。两岸雾障愁云锁,腥风四起鬼唱歌。河里溺婴眼前过,失语哑子苦难说。见妇人开肠把肚破,一老者眼被挖半死不活。凄惨人见凄惨心更难过,流泪眼眼观零涕泪双落。吓,见前面涌浪翻波,点点绿光闪灼灼。是铜蛇!来势迅猛如穿梭!铁犬儿张牙咆哮,甚凶恶。我还须善藏身把它避躲……唱的是《目连·血河》,还未完,宽哥说道:“不好不好,大家热闹哩,唱你们那鬼戏不好!”南丁山收了声,说:“不唱鬼戏我倒没啥唱了,夜郎你来吹你的埙吧。”夜郎说:“埙吹起来比鬼戏还疹人的,宽哥让热闹,咱来热闹的,虞白你弹琴吧。”虞白说:“我的琴被冷落多久了,我是该弹弹的。”就来抱琴,乜视夜郎。夜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恰巧颜铭过来,虞白便往那长椅前走,还在说:“那我亲自弹呀!”颜铭歪了头对夜郎小声说:“她真鬼,暗地刺你跟我去洗手间的??”夜郎嘿嘿地笑。颜铭说:“别人倒没注意你,她却只是留神你!”夜郎说:“快坐好,别又让她瞧见作践的。”正襟危坐了,虞白放下琴,却令人将早放在楼下的一个袋子拿来,取出一个赭色原石刻就的香炉,一撮香,恭恭敬敬地点上,一时二楼厅中一股香气弥漫开来。南丁山拍手叫道:“虞白抚琴还是老架势,高贵人对高贵琴了。这是什么香?”虞自说:“前三日我和库大娘去清月寺送画,求得那里的供佛香。清月寺的香是按二十四节气配的,香不但高妙,而且焚烧后再不断灭。”就盘腿坐了,将琴横于膝上,哐啷啷拨动开来。丁琳低声对南丁山感慨道:“她那琴声一响,我心就刷地有一股冷气从头顶上出去了。我记起一句诗的:‘数声古琴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也真是这种味。”南丁山说:“她现在从事什么工作?”丁琳说:“病休在家里。”南丁山说:“她是个艺术家哩!”那琴声就急促地响起来,谁也不再说话,都屏了声息来听。音韵清正,婉转可人,但不识是什么曲调,宽哥便说:“她又弹姜白石的词曲了,这虞白这么喜欢姜白石?”那琴越弹越凄切起来,虞白已完全进入了境界,竞随着音调唱起来:
好花不与滞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荫,玉钿何处寻?木兰双桨梦中云,水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唱罢了一回,又弹起复唱,丁琳知道这是《鬲溪梅令》,也近去坐了合着唱,越唱越人情,吴清朴却在椅子上哽咽了。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虞白突然双手按在琴上,琴声戛然而止,吴清朴一时悲不能禁,又哽咽了一下,捂着嘴起身走到楼角处。大家都不再说话,气氛顿然冷凉。虞白苦笑了一下,说:“我不该弹这个曲子的,宽哥你来吧。”宽哥说:“叫清朴来。清朴!清朴——”吴清朴从楼角过来,已揩了眼泪,手里提了一壶热水,说:“一边唱着,一边喝茶吧。”宽哥说:“清朴,咱俩合奏一个《百鸟朝凤》。”吴清朴说:“我什么乐器都不会的。”宽哥说:“你打节奏,就用筷子敲盘子,行吧?”吴清朴说:“那得换个简易的曲子,《百鸟朝凤》我还不会的。”宽哥说:“行。”把拿起的笛子放下,取了二胡拉,竞拉起了《我是一个兵》,吴清朴就敲盘子,竟配合得还好,众人一齐鼓掌。接下来,宽哥又拉了《西边的太阳落山了》、《红梅赞》,夜郎也禁不住手痒,操了那风琴吹起来。夜郎吹的时候,眼睛就闭上了,越发显得脸长。虞白对丁琳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颜铭就叫道:“夜郎,你把眼睛睁开么,你又迷糊要瞌睡吗?”南丁山就过来对颜铭说:“你说瞌睡,我倒想起一件事了,回来就忙得提了裤子寻不着腰,一直要问夜郎的病的,他在乡下犯病时,成半夜失眠,白日却老迷糊,现在怎么样?”颜铭说:“失眠倒不怎么厉害了,却患了另一种病的,那几日晚上在你那儿睡,你没发觉吗?”南丁山说:“你是说夜游症?”颜铭说:“他这病怪哩,每天半夜都去竹笆街开人家的门锁。给他说吧,怕他后怕,越发添别的病来;不说吧,三更半夜要是遇着外人,还当他是小偷的。”南丁山说:“我也跟随了几次,不知是什么毛病,只拿自己的钥匙开人家的锁。”颜铭说:“那钥匙是再生人拿过的钥匙,我疑心钥匙上有怪处,可钥匙系在脖子上,他取都不取的。”南丁山说:“过会儿我再要了钥匙,看还犯不犯病的?”这时候,宽哥和夜郎的合奏结束,大家叫好。南丁山说:“夜郎,来一曲笛子。”夜郎说:“你不知道我少了个指头吗?笛眼儿捂不全了!”宽哥就说:“像你这螃蟹横行的人,爪爪子都剁了才安生!”虞白说:“哪使得的,颜铭要哭了!”颜铭说:“我不心疼。”虞白说:“那搂不住人了么!”众人又笑。夜郎就得意了,解起外套,说他可以用口琴再吹一曲的。脱了外套,脖子上的钥匙就露出来,南丁山上去取了钥匙系儿,说:“慢着慢着,一个大男人倒戴这么个玩意儿,让我瞧瞧。”拿过了,又说:“铜是好铜,送给我是了。”夜郎却一把夺过去说:“这是虞白的,我得物归原主!”宽哥就疑惑了,说:“这是再生人的那钥匙吧?是我给你的,怎么成了虞白的?”夜郎脸红了一下,却大声说:“虞白爱收藏的,我借人家古琴时,作为条件换的,后来我又舍不得,借了回来玩玩,说好得还人家的。虞白你说话呀!”虞白吃了一惊,见众人都看她,一时不知所措。夜郎就盯了她,又问一句:“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给南兄呀!”虞白说:“该我的我怎么不要?!”夜郎就笑了,把钥匙交给她,自个忙掩饰着吹口琴。口琴吹得好,大家都跟着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