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营(第2/5页)

外村的人谁也不敢到李家营来,因为鬼们不欢迎。有个货郎在李家营住过一夜,他说夜里那阵怪风刮过之后,从村东头传来一阵鬼叫,然后就有一大群鬼到他住的房子周围来闹,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有,一个个披头散发口吐白烟。后来来了两个大头鬼把他从房子里揪出去,用冷水喷他、用哭丧棒敲他,还用长指甲挠他的脚心,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来了一个女鬼飘飘荡荡从空而降,手里拿着两条白练在院子中舞了一阵,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奴家的替身来也,妾身超生有望矣!”念得还带着韵,和戏台上的青衣差不多。后来那个女鬼把白练做了个圈子挂在门框上,两个大头鬼用哭丧棒敲着让他钻。货郎情知钻了也是死,用手抱着头赖在地上就是不动弹。一直折腾到鸡叫,这群鬼才一哄而散。货郎从此落下了个结巴病,一辈子不敢走夜路。

县里的官差下来要粮,那些通鬼的妇人们说早就完过了,还拿出一些官票来。官票写在黄表纸上,上书“当年粮已完,李家营鬼户××”还盖着城隍之印。那些纸片又薄又脆,风一吹就碎成小片,化为乌有了。官差们要钱,那些女人就拿出一些纸钱来,真叫他们无可奈何,只好锁上几个带着往回走。刚出了村天就黑了,走到李家营西边松树林旁边,里面冲出一大群鬼来,一个个青面獠牙,手持哭丧棒、棺材板、招魂幡等兵器,着地卷将来。官差们丢下人犯撒腿就跑。幸亏跑得快,没伤性命,只有一个脚慢的被女鬼用白练套去了,第二天吊死在松林里,锁链被通鬼的妇人拿去拴驴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县官就不再派人到李家营要粮了。他想,既然李家营已经纳入了城隍老爷的管辖之下,他怎好去抢人家的地盘。城隍和他一样,都是县级干部,彼此应该尊重;至于吊死官差的事,相信城隍老爷会妥善处理犯案的女鬼的,他也不便过问。

以后,李家营鬼气越来越重,谁也不敢到那里去。只有那些通鬼的妇人有时到北边板桥镇上去,卖出粮食、鸡蛋等等,买回酒、油、盐之类的东西。杂货店的老板从她们手里接过铜钱和银两时,总要拿火烧烧,再拿牙咬咬,生怕被她们拿纸钱或者纸糊的假银锭骗过了,不过那些女人倒很老实,从来也不来这一手。板桥镇上有些好奇的女人和这些妇人攀谈,问起她们那些鬼怎么过活,通鬼的妇人们总说:“鬼不喜人家背后谈他们。我讲给你不妨,就怕他们晚上来找你的麻烦。”听了这种话,板桥镇上女人个个心惊肉跳,再也不敢打听了。有几个就此种下了鬼胎,终日见神见鬼的,闹得合家不得安宁,以后谁也不让老婆和那些见鬼的女人说话。

板桥镇上的孩子有一次跟着那些女人,只见她们走到镇外通李家营的小路上,忽然从路边树林里跳出一群鬼来,一个个说不尽的狰狞,把那些女人背到背上,一阵风似的去了。那帮孩子回去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没一个不挨揍的。

就在李家营闹鬼后两年,有一个下午,有一个小炉匠挑着担子来到村里。他不是那个威震山东一百零八县的武学大师老胡,而是老胡的儿子小胡。当然,虎父无犬子,小胡的功夫也很了得。小胡挑着担子走进李家营,就见满街都是荒草,好多房子都破败不成样子。五年以前,他随父亲在这儿住过一年,当时老胡到这儿来补锅补碗,见这村上人好,就多住了些日子,教村上的年轻人练几套拳脚。小胡当年才十四五岁,与村上同年孩子也熟得很。现在一看李家营成了这么通鬼样子,心里好不伤心。

他走到村中间场台旁边,忽然看见一个妇人从西街上一个院门里出来。他扔下挑子迎上去,喊一声“大嫂”!

那女人一回头,差点把他吓背过气去。只见她满脸青灰,嘴唇和脸蛋却涂得血红。她哑着嗓子说:“你是谁?有什么事?”

小胡说:“我是小胡呀!五年前在这儿住过一年的。您是哪一位?”

“哟!是小胡,你爸爸呢?”

“他老人家故去了,这副挑子就传给我了。我觉得您有点像李二嫂,也不知是不是。”

“我正是。老胡师傅死了呀!真没想到,那年他身体还那么好。小胡,快到家里坐坐,我给你烧水。”

小胡和李二嫂到屋里坐下,李二嫂在灶上烧火。小胡有点心神不定,就问:“嫂子,敢动问,您死了没有?”

李二嫂愣了一会,说:“还没有呢。怎么,你知道我们村闹鬼?”

“我知道了。嫂子,您的脸怎么那么青?”

“嗨,还不是和你二哥一起过,他给我染上的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