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客寻无双记(第14/15页)

老爹想起来的事大家都没想起来,足见他并没有老糊涂。他说那无双的爹虽然以附逆的罪名被杀掉了,但是他并没有附逆。说这种话本是不应该的——这等于说大唐朝的刑名办得不好,给大好形势抹黑,不过在家里说说没关系,大家都不是外人,说点犯忌讳的话还显得亲近。事情是这样的,那无双的爹不但不肯附逆,还几番挺身骂贼,表现出士大夫的崇高气节。但是那刑部的官员不知是怎么搞的,愣把老大人定了个杀头,真是冤得很。这位大人真是死得冤啦,可惜到今天我还想不起他叫什么来。

绿发女说,这叫什么了不起的情况,值得藏藏躲躲地想不起来,而且我也不信这话,觉得好像是编出来拍王仙客马屁的。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们说明白,王仙客虽然是我丈夫,可他管不了我。今天的事不是把他马屁拍好了就能完的——他妈的我一定要弄明白你们几个搞什么鬼!

老爹说,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拍谁的马屁,而是千真万确有这事。无双的爹临刑时大呼冤枉不止,监斩官见犯人喊冤,按律条不能执行。他又是三品以上的犯官,照规矩要请圣旨。皇上传出上谕来——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怎么这家伙这么麻烦?想必他觉得杀头对他太轻。着把该狗官的杀头改为车裂,妻子入教坊为妓,儿女官卖为奴,看今后还有没有人喊冤。钦此!

老爹说,这可不是我编出来拍谁的马屁——老大人领了皇上的恩典,在市场上被拉成两半时我们都看见的。他老人家的血溅了一世界,肠子都被揪出来,从东到西拖了半里地长。人的肠子不可能有这么长,不过他的肠子已经被揪得非常之细,几乎可以缝衣服啦。至于这位老大人的夫人,也就是无双的娘,被送进教坊司当歌妓。那老太太六十多啦,牙掉了不关风,唱起歌来闻者无不惊倒。

老爹又说,这可不是我编出来拍谁的马屁:那位太太进了教坊司,唱歌不成,人家叫她去学跳舞。出这个主意的人必有了不得的幽默感。十冬腊月的天气,她穿着跳霓裳羽衣之舞的服装在教坊司门前的空场上独舞,那景象实在是好看。透过透明的衣服可以看见她胸前那对奶,又黑又粗又耷拉,好像一对牛舌头一样摆来摆去。大家从九城之外赶去看热闹,可惜没热闹多久。原来跳不好舞人家不给她饭吃,再加上挨打,过了没多久她就死得直翘翘啦。

王仙客听了这样的事当然很伤心,不过他到此是来找无双,不是找这位“过去未来”的丈母娘。他发急道:无双呢?无双到哪里去了?这个事老爹还是想不起来。绿发女就问孙老板:你第一个跑出来,想必也是你第一个想起什么来。

孙老板说,他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想起讨论这个事有危险,就急急忙忙跑掉啦。现在听老爹这么说,他也想起是有这回事,而且还有一点补充。无双的爹是这么被宰掉的——礼部的官员调查了他在贼中的表现,认为应当升他的官,就写一本奏上去。谁知那天的奏章几乎全是关于那些从贼附逆的家伙的事,皇上看了大怒,提笔就判杀。结果他也被判了个杀,这只能怪他命不好,不能说皇上失德。除了这些,他再想不起别的了。

绿发女说,你再想想罢。你们都这么没记性,我实在很不开心。但愿程老板不叫我失望,否则我发了脾气要杀人。程老板一听很害怕,就说大家都记不起来,怎么非该我记起来?好罢我说,你们都记着现在情况——王大官人逼得这么紧,小娘子又这么凶,所以我想起这件事情,不是存心犯忌讳——那无双的爹确实叫刘天德。

王仙客忽然大笑起来,他说:娘子,你老说我呆。你想想看,我怎能不呆?我表妹无双一会儿存在一会儿不存在,我舅舅一会儿无论如何不叫刘天德一会儿确实叫刘天德。你也一会儿是无双一会儿不是无双,所以我也快不知道自己是谁啦。我觉得大伙儿都有毛病,最好你给我们一人一闷棍。听了王仙客的话,老爹和各位老板都觉得有一点羞,但又不知羞从何来。程老板说,你不要打岔,你舅舅叫刘天德这一点无比重要。知道了这个,你什么都能想起来,不知道这个永世想不起。

原来错杀了刘天德,吏部官员马上就发现啦。有人上了一本说,那刘天德乃先皇驾前的老臣,在贼中又没有失节的事,怎么能用八匹马拉成两截?礼部、刑部都有问题,应当叫他们给刘天德偿命。写本的不知是皇上出了错,要不他也不敢这么写。皇上一看,据说发出一股无明火来,又砸东西又骂人。好在天恩浩荡,他没跟写本官为难,不过圣心难测,过了没多久,那位老爷就得了个古怪罪名去充军。好像是说他穿内裤违制什么的。你想想看,内裤这种东西,除了老婆谁也看不见,违制不违制谁知道哇?这种罪定出来就是要吓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