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人(第2/2页)

“不要说这个!……我们女人做你们男人底奴隶,已经有无数的年代了……”她掩了面哭,哭得十分凄惨,他不禁起了寒栗。

然而这时候他觉得他不是在向着他热爱过的表妹说话,坐在他底床沿上的也不再是他底表妹,好象只是那个做了无数年代的奴隶的、所谓“女人”的生物了。他觉得她不该只是这样哭。他底愤怒又使他说下去:

不错,你们做了无数年代的奴隶,然而可曾有一个时候,你们想站起来做一个自由的人吗?无数的年代过去了,你们竟没有反抗的念头!……你们中间懦弱的就做了男人底柔顺的奴隶,强项的就做了折磨男人的主人。……你说,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自由人底感觉,那珠玉的首饰,华丽的服装,香艳的脂粉,难道不会压碎你们底头脑,烧灼你们底身体,染污你们底面貌吗?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做成的?……

“你不记得,你……当我劝你离开家庭的囚笼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我底提议,甘愿到赖家去做奴隶吗?去做你不爱的、不认识的那个人底终身伴侣吗?……你们天天诉说做奴隶的苦,可是一旦到了一举手就可以打碎镣铐的时候,你们反而退后了。……你们实在是甘愿做奴隶的!……”

“……”

“牺牲,……为什么要这卑下的牺牲?羔羊温顺地送到虎狼底口里,而美其名日牺牲!奴隶甘愿跑去让主人凌辱,而美其名日牺牲!……你放弃了一个做自由人的机会,跑去做奴隶,也美其名日牺牲!……你这种牺牲究竟使谁得救了?……你底母亲?姓赖的?你自己?这种奴性的懦弱的牺牲,只有使人类堕落!……我诅咒它!……我也憎恨你!……去罢,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们女人。……”

他底声调异常激昂。他说话时并不看她,而且拚命把声音提高,来压倒她底哀泣。

她似乎并没有在听他底话,却俯下她底头吻他,冰冷的眼泪又落在他底灼热的额上,她用慈爱的声调,象母亲责备孩子似地说: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明白你说些什么话。没有爱,一个人还能够生活吗?……”

他想答复,但这一次他底咽喉真正被阻塞了。他挣扎了许久,总不能说出一句话。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个大的泥沼,在里面跪着许多艳装的女子,她们只是在哭。猛然地,自己也莫名其妙地,他从床上跳下来向前扑过去,一面愤怒地叫道:“去罢,我不要看你们!”

椅子阻挡了他,使他跪拜似地跌在地板上。有人用庄严的、差不多音乐似的声音在说:“我要用我底爱来拯救你。”他抬起头来,看见前面是一片光明,在光明中立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她底面貌是如此庄严,如此温柔,如此美丽,如此光辉,他不禁软化了,无力地睡倒在地上。

一切都是梦景。在什么时候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