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第7/7页)

“不用费事了,县城我也不是不认路,不过先讲好,望海楼我可不感兴趣。”

王惠干离席告辞,笑着回答:“明白明白!”拱起手抱着拳,像跑江湖似的向大家表示致谢和道别,他满头热汗,绿豆烧在往脑子里冲。于而龙见他喝了那么多烈性酒而不醉,和他那纬宇叔一样,有着惊人的酒量,使支队长为之骇然。而且他坚持邀请他进城——到了执拗顽固的地步,是不是除了客情以外,还掺杂其他因素?毫无疑问,他那吞吞吐吐的言词背后,肯定包涵着一颗叵测的心。

于而龙第一次在猜测对方心思时失灵。他暗想:倘若不是自己智力衰退,那么就是十年来把人磨练得复杂起来,特别像王惠平这样的,怕是比蝌蚪文都难懂了。临别时,他仔细看了一了,确实再也不是当年的事务长了。但是,等到书记跨上游艇,吓了于而龙一跳,赫然跃入他眼帘的,是那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背影。

难道一个人的背影永远也不会变?他好像听见那个从背后看去的高中生,正津津有味地,在讲述偷越封锁线的情景,芦花是怎样背着他到湖西来的,是怎样用身体替他挡住巡逻队的盲目扫射……尽管他不喜欢王惠乎那大大变样的面孔,一个过于成熟的人,总使人疑惧和存有戒心,但是那熟悉的背景,倒使他觉得亲切。

“你一定来呀!支队长!”

王惠平一边矫揉造作地挥手,一边郑重其事地嘱咐司机朝去县城相反的方向开。有的人就是这样,酒喝得越多,头脑越清醒,胆识也越大,他需要作一次最后的努力。

游艇开远了,看热闹的乡亲和必须履行对上级迎送义务的社队干部都散了以后,老林嫂如释重负地长吐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他总算走了。”

“唔?”于而龙看着老林嫂。

“他?他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倾吐出来,但是终于把话压了下去,只不过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细心还听不出来的。随后便在门口打谷场上的竹椅上坐下,接着编织蒲草拎包……

于而龙知道她心里不平静,她对王惠平的冷淡忌讳,不仅仅是微贱小民的自卑心理,而是有夙怨的,也许是为了他而大闹了一场,才结下不解的嫌隙?然而,为什么她忍气吞声不讲出来呢?于而龙很理解老林嫂的性格,她那张嘴像把锋利的快刀,一向是敢说敢讲的,可弄不懂,为什么哼一声,也是轻轻的?但是奇怪,她好像要把她满腹的话,编织进那只拎包里去似的,看那一下一下的紧紧勒着的动作,可以体会到她是怎样约束自己、控制自己了。

唉!于而龙望着烟波浩渺的石湖,叹息着: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纷扰的世界上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