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 定(第2/3页)

我坐起来,到挎包里摸出了藏起的那个笔记本。它上面就是我沿途记下来的那些东西。整个事情的关节,特别是我的一肚子感慨,都在上边了。

梅子惊讶地接过那厚厚的笔记本,一个人看了起来。我此刻再不愿打扰她。

看来她被深深地吸引了。后来,她就把里屋的门合上,伏在写字台上久久地看下去。

2

我一个人走出屋子。我想让梅子自己待一会儿。

我往前走着,走着,直到踏上了离我们家不远处的立交桥。

人行道上有很多老人和年轻的情侣。老人孤独地坐着,若有所思地叉起双手;情侣们就在明亮的路灯下不停地拥吻。他们都很年轻,刚刚十七八岁,顶多二十来岁。在桥墩下的阴影里,有更大胆的一些恋人。没人在意这些。每个人都拥住了自己的一团生活,大家互不干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天地里徘徊。世界就是这样被分割了、创造了,陌生而冷淡。人的一生无法穿越另一些空间,就像永远也进入不了第四维度一样。

往前走着,没注意旁边一个人趿拉着鞋子尾随上来。我觉得不对劲儿,转脸一看,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一个东西。我知道这就是那些到处游逛的算命先生。我没有理他。可是他却固执地绕到我的前面,仔细地端量我,连连说:

“有喜啦,有喜啦!”

我的好奇心被挑逗起来:“有什么‘喜’?”

他咬咬嘴唇,做出一副很诡秘又很肯定的样子,继续盯视、上下打量。我又一次追问,他就迎着我的脸伸出了一只手。我明白了,掏出一点钱。他把钱装到衣兜里,引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伸手揪掉了我的鞋子。

他捏了捏我的大拇指,又捏了捏我的肩膀、头颅,最后才给我看手相。这一套把戏我见得多了,但还是任他弄去。他看了一会儿,咕哝:“外遇不少哇。”又咕哝:“艳福不浅哪。”我不希望他总是缠在这一类事情上,就说:“扯点儿别的。”

他扬起脸来哼一声:“别的?天下万事万物,哪一样不连在这一方面的事儿上?告诉你吧伙计,你这个人坎儿多、事儿多;有走不完的路,操不完的心;父母已双亡,娇妻睡身旁;朋友遍天下,知心有几个?”

他摇头晃脑像背古书一样说下去。后来他又捏起了我的脚趾,嘴角使劲扁着:

“呔!你长了一双流离失所的脚啊……”

他晃荡着走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角落里。看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心头不禁泛起一点儿惊悸。

一个留着女人头的男人和一个留着男人头的女人走过来。他们大大咧咧地搂抱,靠紧在一块儿走着。男的对女的说:“多么有意思啊!”女的说:“嗯。”男的说:“多么有意思啊!”女的说:“真有意思。”“多么有意思啊!”男的大声说。女的说:“真有意思。”他们从我旁边走过去……

我回家了。

屋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奇怪的是没有灯光。我推开了门,见梅子还坐在桌前的黑影里。看来她故意关了灯坐在那儿。

那个笔记本还摆在她的面前吗?

3

阳子非常挂念帐篷的事情。我告诉他:吕擎这次真的要进山了;我和梅子也要一起去。

“就住帐篷?”

“嗯。”

“他们是去结婚吗?”

“是的。”

阳子犹豫了一下:“那我就……不去了。”

“可我还是想让你一起。你一路可以画很多画,把那里的山、水、树好好画一遍,还有山里的人。你怎么不去呢?你不是盼望有这样一个机会吗?阳子,你该设法战胜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怯懦?”

最后的一句话说出来立刻有些后悔:太严厉了。我想他此刻大概仍在一种情感里挣扎。我没有问他元圆的事,因为我料定他还没有中断与阿蕴庄那个姑娘的关系。一想到这里我就恨起了那个姓穆的老板。

阳子果然没有听进去,只说:“我不去了。我在城里等你们吧,也许这段时间里对我很重要呢。”

我不再说什么。我倒真希望他能尽快作出自己的决断。青春期的热望和障碍啊,一块儿出现在我的朋友身上。那莫名的焦虑和渴望似曾相识。我曾尽力去理解,一个直接的预感不过是:如果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取代了另一个,他就不会这样神情恍惚、怪里怪气的了。他可能被性、生命力、现代魔法、艺术和幻觉、一些古怪情结,还有纯属个人的什么癖好,给一起缠住。对此,世上没有什么包治的偏方,也许一个平凡而热烈的女性略施小计就会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让他进入世俗的轨道平稳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