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集团(第8/9页)

“‘嫪们儿’住在哪里?”

“‘嫪们儿’哪里都住,不是北庄就是橡树路。年纪大了,平时见不着面……”老人咧着嘴巴,害冷似的吸气:“咝咝!这集团都是‘嫪们儿’一手筹划哩,从起手到兴盛,大事一成,就交给金仲去管了。遇上动大心眼的事情,那还得去问‘嫪们儿’!”

我从老人的口气听出了深深的恐惧,还有敬佩。我问他到底怎么才能见到那个‘嫪们儿’,老人摇头:“这就难了,这就难了!咱和他一个庄里住着,少说也有个十来年没正面见他了……”

这天我回到招待所时,小金小白都等在那儿。他们知道我这些天常去北庄,脸色有点难堪。小白和小金咕哝了几句,大概在商量什么。小白说:

“宁先生,您有什么采访计划最好跟我讲一声,我们办公室会统一安排的。”

“我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这哪里是什么采访……”

5

小白开始注意我的工作了。她常常要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我明白了,心里有点可怜这个漂亮的姑娘。她真是漂亮,虽然过早地、莫名其妙地长出了一个双下巴。

有时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禁陷入深深的迷惑:就是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却要跟在金仲屁股后面,还要时不时地说着“总裁”、“老总”这样的字眼,甚至还要眉飞色舞和一脸的崇敬——尽管这难免掺了几分做作和伪装。我真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神奇的世界上究竟有什么古怪的力量在让她屈服?

我第一次问起了“嫪们儿”,问她能否带我去见见这个人。想不到她立刻皱着眉头笑了:“宁先生,这是办不到的——别的事情可以,这个不行。十分抱歉……”“为什么?”“因为……”她犹豫着,好像在琢磨着怎样解释得清楚:“因为他已经退休了,彻底退休了!”

“你也不常见他吗?”

“我……从来没有。”

我不信。可又觉得她毫无必要隐瞒这些。我只在心里说:“嫪们儿”啊,咱可真该见一见啊。

当我出门时,小白常常要问一句去哪儿,或者干脆就和我一起。这天我刚刚走出屋子,小白就从后面赶了上来。我说:“对不起,我想自己走一走。”

“你要到哪去?”

我随便往西指了指。

这是一个晚霞普照的时刻。西边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的茅草在阳光下轻轻拂动,如波似涌。我真的一直走过去。小白站在晚霞里看着我,好像在犹豫是否跟过来。

我往前缓缓走去,跨过一条散发着硫磺味的水沟,走入了那片荒地中间。这时我才发现,这么大的一片荒地四周都围了栅栏和铁丝网,这使我想到这儿可能是一片等待建筑的地方,但不知闲置了多久。这里的各种植物都长得乌油油的,使人想到地力很足。让一片土地荒着多么可惜,我不明白在施工之前的几年里,为什么就不可以种点庄稼和蔬菜?我目测了一下,它大概至少有二百多亩,眼下全部长满了茅叶荩草、白羊草,还有扁鞘飘拂草。一两株小灌木孤零零地长在那儿,是蒙桑,椭圆形的小叶片刚刚长出不久,边缘粗糙的锯齿已清晰可见。我蹲下来拂开草蔓,望着湿乎乎的裸土。这是一片极其适合耕种的潮棕壤。在东部平原、在芦青河两岸都有很多这样的土质,那里的小麦和玉米高产区都是潮棕壤……桑树上有一只灰色山椒鸟,还有一个红点颏。红点颏尖叫一声先自飞去。一瞬间,地上掠过了一道阴影,抬起头,空中是一只大鸢。它的样子很像苍鹰,但飞起来双翅比苍鹰伸展得要长。也许它已经发现了我,翅膀一侧向下滑翔了没有多远,又迅即升入高空。当我心里为刚才的红点颏担心时,又一只小鸟从一边的灌木中蹿跳出来,昂起头注视了我一下,然后钻入一丛荆棘之中。

已经没法继续往前了,因为很快走到了那道铁丝网跟前。铁网外是分割成很小的庄稼地块;它们当中只有很少的地方修起了整齐的田垄,更多的却是带着可怕的割伤:或者是深挖的泥沟,或者是刚垒的一道砖墙,再不就是一些矮小的、七零八落的建筑物。一片饱受蹂躏的旷野,一片无辜的野地……眼前这番景象使我意识到,一切都如此陌生,因为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走出那座城市了。不远处又发出了小心翼翼的鸣叫,是刚才那只小鸟,它仍在慌张地躲避。我看看眼前的铁丝网,狠力扳了一下。仿佛身处樊笼,因为眼前就是织起的细密丝网,上面的斑斑锈迹及尖尖的倒刺让人不寒而栗——这会儿我突然想到了一位老人:许艮教授。此刻您正在哪里浪迹?叼着大烟斗的老人啊,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您。还有吕擎他们,正在旅途上的三个男子汉——你们如今还在南部大山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