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 夜(第3/5页)

月亮被云遮了,它半隐半露,花园那儿传来一声干嚎。几个人不敢吱声。又是它们,“白条”说。一会儿他的老妈妈出来了,颤颤抖抖过来,问儿子话。他就像哄孩子一样对她说:啊,好妈妈你回吧回吧,什么事也没有,捉迷藏呢,捉迷藏呢。老人回去了。老人屋里的灯刚熄,灌木丛里出来一个大头鬼,一飘一飘走路。又一个洋女人,头发是金色的,追大头鬼去了。它们一块儿钻进竹林里,吱吱哇哇叫。大家吓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又觉得好玩。“白条”不知什么时候跑了,一会儿他在竹林里没命地叫。我不顾一切地赶过去。老天,我的王子啊,被脱得一丝不挂,身上涂满了脏东西,见了我使劲儿握住我的手。他说鬼魂抢走了他的西服。第二天中午,“白条”的西服被进园子打理的工人捡到了,交给了女主人。

我管不了他。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他远远躲开那些风流鬼魂。我害怕他的皮肤变成灰色,变成草纸那样:一碰就碎。我小时候在海边沙滩上见过蜕下的蛇皮和蜥蜴皮。我哭着哀求我的王子。他答应了我。

可是就在这天半夜,我身上不舒服刚进了阁楼,有人就敲门。听暗号是“白条”的。拉开了门,天哪,蹦进来一个长毛鬼,红舌头,白衫又宽又大,阳物往上翘着。我吓得半昏,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后来我就被那个鬼抱到了床上,给解了衣服。我不敢动弹,不敢睁眼,恐惧的泪水流下来,我知道从明天开始皮肤就要变成灰色……我试着睁眼,一眼看到这个鬼魂是“白条”——他扮鬼的那套行头给掀在了一边。我骂他打他。

我的王子啊,你快些领我离开这座老城堡吧。

3

……昨夜又是通宵未眠。有人拿来了新录像。“蚰蜒”的。原来“蚰蜒”比所有人都有来头,他父亲不是一般的人。那些跳舞的也被吸引过来。我不那么讨厌“蚰蜒”了,只对大腚女恨。她即便冷天也要光着膀子,戴了网线长臂手套,穿呢裙,配了洋人小帽,看录像时专门待在角落里。她身上的气味像一种堵老鼠洞的刺果,呛鼻子。

我不想去老城堡的大宅了。一连三天都没去。可是我想念“白条”。我梦见他又喝醉了,老母亲给他擦嘴上的东西。果然,他睡了两天,醒来就给我电话:再也不了,再也不那样了。我忍不住难受。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在糖果店里,他真瘦啊,出眼的是那头乌油油的头发和一对圆圆的大眼,脸雪白雪白。那时老城堡里的鬼就开始闹了,但还没那么凶。可能是老爷子刚死的缘故吧,大宅里的鬼魂还不敢太猖狂,他的脸也没有变灰。我知道他是橡树路的孩子,大院那儿有背枪的。我们跟他说话都蛮小心的。后来才知道他像个孩子,开起玩笑来十分大胆。他约我喝茶,送我一支钢笔。我心惊得不得了,嘴上什么都不说。我以前的高傲气在他这儿一点都没了。

他领我到一个沙龙上了。这里的年轻人都是全城最有身份的人,我第一次见他们。沙龙就是这样?我那一次回来很激动。“白条”写了许多诗,还有他的朋友庄周,也写。他们朗诵了自己的诗。我被他们感动了。羡慕他们。两人辩论起来非常激烈,但不伤和气。我从没看到有哪两个人像“白条”与庄周那样好,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橡树路上的两个王子。我知道有许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们。可是“白条”只喜欢我。

第一次进大宅,看到了那么多书。他教我写东西,心很细。我写了一些句子,他给我一点点改过,赞扬我。他让我写那片平原、那片海。他让我讲小时候的事,听得出神。他是老城堡里的人,渴望有一天跟我去那个海边。我们一起喝咖啡、读书,还画画儿——他以前也学过国画,能画好看的梅花。他还会弹钢琴,但不高明。他说自己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庄周:这是橡树路上最棒的一个人,在大学时就写出轰动一时的话剧,还演过其中的主要角色,而且……“白条”说:这个人有洁癖!我问什么叫洁癖?他说就是不沾染一切不干净的东西,甚至连烟酒都不动。“白条”就不行,他喝很多酒,还抽烟,抽上了进口的雪茄。他让我也吸了几口。他爱我,只不太表白。他离不开我,我也一样。我喜欢他嘴里的味道。

通宵不睡的日子开始了。大宅里的朋友越来越多。奇装异服,各种稀奇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在这儿。我吃到了鱼子酱。洋酒并不好喝,但一点点适应了才会好。洋酒有点像人,有的人一开始并不讨人喜欢,可是相处长了,竟一时都离不了!我们看了多少私密电影,真是刺激!不过这可是我们所有进出这里的人都深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那些片子还不太黄,床上大胆镜头当然有。后来才有真正的黄带子。这些带子五花八门。我早就是“白条”的了,大家看这些都没什么忌讳。同时,半夜里闹鬼的事情也多了,我相信它们在暗中也看了带子。有一天在大宅过夜的男男女女有好几个被它们袭击了。一个鬼把我吓昏了,然后把我要了。也就在这段日子,我知道庄周和“白条”争论得越来越厉害,后来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庄周从来不参加这里的夜间聚会。是啊,“白条”说这人有“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