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会(第2/4页)

我想逗逗他,告诉他:那一天分别有两个人主持会议,其中一个是我们的娄主编。小焕咧着大嘴,稀疏的、修剪不整的胡子立刻翘了起来,认真听着。

“娄主编对你很关心,她对你的作品评价也很高。你最长的那首诗,她还剪下来压在玻璃板下面……”

小焕瞪大了眼睛。我发现他的双手在颤抖,语无伦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真让我……天!娄萌?这是真的?咦?”

“当然是真的。”

“哎呀!”他搓起手,连连叹息,双脚踏来踏去,“我该怎样、怎样看待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嗯,娄主编……然而……不过……天哪,这是夏天的事情吧?”

“不,很早了,冬天的事情。”

“哎呀,原来这一切由来已久。幸运!天哪,幸运的人,幸运的人……”

他连连重复这句话。我不知他是说娄萌幸运,还是自己幸运。

我说:“你该准备一个好的发言,我们会后准备在刊物上发表。”

小焕全然没能听进去。他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娄萌同志,多么好……那简直是……美不胜收!”

我大声强调:“你应该为我们的刊物再拉一点赞助,别只顾自己的讨论会、只为自己出名。杂志现在很艰难,你有办法就该帮一下,反正你认识很多‘大企业家’。”

小焕拍着腿:“哪里的话呀,我从来就没把你们当外人。你回去告诉娄主编,就说有我小焕一口吃的,也有你们的——小玲!记下这件事!”

小玲从裤兜里摸索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黑皮本子,手握二指长的小铅笔头,放进嘴里抿一下写一下,十分认真……

就这样,我不得不来来回回为斗眼小焕的讨论会奔忙。说实话,在他的几百首诗里,真正过得去的也不过是几首而已。它们有时真的不乏出色的段落和奇妙的神思,但整体看来就像作者一样,仍要透出那种浅薄气和投机相,偶尔闪过的一丝苦涩和悲怆也是伪装出来的。字里行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他是一个既不会怜悯也不会仇恨的人。他只是追赶时髦。

有一次吕擎告诉:斗眼小焕不知怎么溜到了大学里,在一个学生自发组织的座谈会上,他像一只吃了糖的老鼠,翘首理须,眉飞色舞,一对斗鸡眼东张西望。少男少女围住他,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吕擎说他正好下课走过那里,因为听到那边不断发出一阵怪笑,就被吸引了,从人群中瞥了一眼,正好看见斗眼小焕龙飞凤舞往一个少女的笔记本上签字。他说当时恨不得从这家伙的后脑勺那儿砰砰来两下……现在的大学再也不是什么令人尊敬的讲坛,这里各色混子、流氓和扒手随处可见。那些进入这所大学的孩子,绝大多数还是纯洁的孩子,他们仍然可爱而且极易被伤害。吕擎说他那会儿没有干涉别人的心情,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3

吕擎一度把斗眼小焕在这座城市乱窜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说我把他引了来:“这儿已经够乱的了,你还引来这样一个东西。”我极力为自己辩解,说他那天是突然出现在街头的——我正提着挎包出去买东西,这家伙就从街口上猛地钻出来,吓了我一跳呢。就从那一天开始,我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化名写诗……“我们是同行了,这个你想不到吧?”就这样,他幸灾乐祸地站在我的对面。那个尴尬的情景我到现在还想得起来。

小焕在我们朋友当中已经臭名远扬。有什么办法?眼下我又回到了与他在大街上相遇的那种尴尬,并且还辛辛苦苦地为他准备一场讨论会。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促使我对小焕更加反感的一件事,是在讨论会即将召开前一周发生的。阳子告诉:小焕溜到庄周家里去了——他说如果庄周正巧路过这座城市,届时一定请其与会等等。实际上完全是欺人之谈,他是以此为借口去找李咪。那天李咪客客气气请他落座,还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放糖吗?”这家伙眨着那对小斗鸡眼说:“不放糖。”一边说一边抖抖嗦嗦坐下。就在李咪起身去为他添咖啡的时候,他突然摸了李咪一下……

李咪对女朋友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人。他的胆多大呀,他摸我!这是第二次了。在这之前我对他笑一下都没有。我真不相信……”她不停地骂着。

我相信阳子的话是真的。我感到愤怒、惊讶,替庄周,也替李咪难过……我心里想,我曾经警告过小焕的事情,小焕终于还是做了。我的警告对于他差不多成了另一种提醒。当时我一阵冲动,就给娄主编打了个电话。我气愤至极,说这个讨论会不开了。“为什么不开了?”对方在电话上显出了十足的惊讶。“我们不能替一个恶棍再张罗了。”“看看,又来了。”“不是又来了,而是这个家伙又做了一件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