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3页)

正像那个汉子所说的一样,在整个丘陵地区我都没有发现一个村落。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简直令人称奇——也许在理论上不是这样,它正属于某某行政区划;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伸长到这里。我想象可能是旷日持久的干旱把这里的希望断送了,有人才不得不放弃他们的祖居地吧。土地对于人,一般而言并不构成负担,即便是极为贫瘠的土地。那么眼前的情况又该怎样解释呢?我在旅途中想发现一两处村庄的旧址,结果都没能如愿。动物稀少,我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大约只看到了五六只小鸟。奇怪的是有一天我在头顶的蓝天中看到了一只骄傲的大隼。当时它正漫不经心地做着飞行表演,翅膀仄着来了个漂亮的滑翔;但它也许很快发现了我,立刻就使自己平稳地飞行,保持了一副优雅端庄的样子。这显然是一只有修养的大鸟。不过它的修养并不能使之免于饥饿。我不禁有点儿为它担忧了:在这样的地方究竟有多少油水可捞?我遥遥观望,不知为什么对它的面对荒漠的勇敢、对它的那份孤单滋生出一丝敬意……汉子曾说过,山的那一面是一马平川,到了那里就不难遇到人迹了。一般说人们是不轻易翻这座山的——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往那顶尖上爬?为了显示你的憨犟气吗?山把人隔开,就是为了让人安安稳稳地分堆儿过日子,谁不安分谁死得也就快了……我想着汉子的这些话,不知不觉陷入了对命运的悟想,几乎感觉不到攀援之苦了。如果我倒下了,那倒也平淡多了;不过我正在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倒下。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放弃了这次旅行、这座大山,我又到哪里去寻找这次证明?

这片越来越陡峻的山岭正处于那条有名山脉的毗连地带。越是靠近山脉,岭上的植被越少,山坡越短促。它们由石英斑岩构成,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不时发出刺目的光点。从这儿望去,那条山脉的轮廓异常清楚,它在这儿从东南走向西北,海拔最高点约两千米;它的东南段稍高,而东坡则比较平缓。山顶凸起的光秃秃的峰峦远看有点儿像秃鹫的脑壳。从脚下的山岭到秃峰那儿,正好要经过那个平缓的东坡,而我翻过岭子时就可以避开最高处。

瞅准了这个大致的方向,我该好好划算一下了:如果翻过山脉需要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那么我最好在前一天的傍黑赶到山底宿下。这样就可以缩短在山地徘徊的时间——我是平原出生的,我想,到了平坦的地方一定会安然一些。

就怀着这个希冀和念头,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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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上看,山结处的几个豁口恰是两条大河的发源地。那是标划极其清楚的。可是愈加接近山脉,我对图上的标记越是感到茫然。图上的两条河都一直向东、东北方向走去,千绕百折冲出丘陵,在一片平原上开拓出宽宽的河道。有一个路经的小村应在其中一条河道几公里远的地方。两河最近处相距只有十几公里,最终却注入了不同的水系。

我相信这两条河在这个季节里也全都干涸了,如果登高远望,谷地里绕来绕去的水网干干的,没有闪闪发亮的水流,要寻出个脉络是极其困难的。可见当年这里有多么壮观了:水网纵横,蒲荻茂长,水鸭子和各种涉禽嘎嘎飞动。一旦失去水也就恢复了死寂,像这个世界刚刚开始时一样。我不知那些对这片土地肩负更大责任者,面对这样的干涸会有什么想法,他们是否会感到颤颤的惊恐?如果不是如此,那么他们只配去干点儿小孩子营生,比如到一个百货商店跟前去摸彩什么的。

我倒是对他们迟迟走不到摸彩的柜台前面而有点儿焦急了。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也许就是做点与自己的能力相匹配的事情,例如我认识一个喜欢繁殖动物的老人,他在自由开放的年代里经营了一个畜类配种站,结果收入颇丰,整个家庭都其乐融融。

为了不损失过多的水分,我不得不在阳光正烈的那段时间里避开一会儿。我找个背阴处坐下,把背囊垫到身子与石块之间。我呼呼喘息,可真够疲惫的了,想伸一下腿都很困难。我的手由于要设法去抓挠点火的柴草,已经割开了好几道口子。我翻转手掌看着,看到了厚厚的、令人信任的茧子。行了,这双手弄成眼前这副模样,大概也对得起它了。很想喝一口水,但我知道对付这个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力忍住。巨石下有一株嫩芽借了少有的一点儿湿气,长了三四寸高,我毫不犹豫地揪下来吃掉了。它的味道有点儿苦,这使我想起在入口前该弄明白它的来路。再有几颗浆果该有多好。我想着东部平原上的那片丛林,那里面的浆果多么红,简直个个甘甜如蜜。我想念浆果有点儿像思念心中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