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八哥(第2/2页)

于是,八哥说:“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多么凄凉,上了公路,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这时候,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跑”字了。怎么跑,往哪里“跑”,这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要“跑”,她必须“跑”!“跑”在这里已经成了一种区别,成了八哥惟一的念想。不然,她就成了村人的同谋,成了她眼中所鄙视的那一群中的一个!

八哥心想,往哪里去呢?就她一个人,就是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去打听一下蔡先生的下落,问问他究竟关在何处,而后,再想法给他送点吃的,这就说明村里人还没有死绝,还有人记挂着他呢。于是,八哥就到县公安局去找了她的一个表哥,蔡先生被抓的消息,就是这位表哥悄悄透给她的。表哥也不是什么掌权的人,表哥只是一个在县公安局做饭的临时工。听了她的要求后,表哥面有难色。表哥说:“八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做饭的。这事我可给你帮不上忙。上次也就是他们吃饭的时候,从嘴里漏了一句半句,我都告诉你了。”接着,他又小声说,“听说他根本就不关在本县……”八哥听了,说:“表哥,那我就不难为你了。”

出了县公安局,八哥又咬着牙进了县委招待所,她本打算去找一找省调查组的梅局长,可一问,人家却说梅局长已经走了。于是,八哥站在县城的十字路口上,踌躇良久,最后又决定去市里找王华欣。王华欣她多次见过,人家是大干部,主意多,到了这份上,她觉得只有去找他了。

到了市里,天已经黑了。八哥整整跑了一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可等她赶到时,信访局已经下班了。八哥是一家一家地问着,摸到了王华欣的家。王华欣住在市医院家属院三楼的一个单元里,敲开门之后,八哥“扑通”一声,就在王华欣面前跪下了。不料,王华欣却很不客气地说:“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是上访的吧?要上访明天到办公室去。现在下班了!”

八哥跪在那里,一怔,抬起头说:“王书记,你不认识我了?”

王华欣看了她一眼,说:“你是……”

八哥流着泪说:“我是弯店的,叫八哥。”

王华欣拍了拍头,说:“噢,噢噢。是八哥呀,快起来,快起来。”

八哥没有起来。八哥仍跪在那里,说:“王书记,我蔡叔被人抓走了。你救救他吧。”

王华欣安慰她说:“你不要慌。来,来,先坐下,坐下来慢慢说。”

待八哥在沙发上坐下来,王华欣又赶忙给他妻子介绍说:“这是弯店的,乡下人,是老蔡的侄女……”王华欣的妻子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扭身到里间去了。

八哥坐在那里,又一次求道:“王书记,你救救我叔吧。”

王华欣说:“老蔡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八哥说:“那……我叔啥时能放出来?”

王华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你放心,这个事我会管的。”

八哥又说:“我叔啥时能放出来?”

王华欣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说:“这个嘛,你就交给我吧。我管。我一定管。”

八哥说:“我叔也不是坏人。他只是……”

王华欣再次点点头,说:“我知道。”

离开王华欣家的时候,八哥一直在品味那个“管”字,她觉得那个“管”字里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东西,有一种叫人不能相信的东西……这时候,八哥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觉得王的话也未免太简单了。他说他要管,可他却没说他怎么管。这么说,她跑了一天,却只跑来了一个字。这么一个字就把她打发了?当八哥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那一闪一闪的霓虹灯让她更为焦躁不安。到了这时,她发现她仍没有抓住一点可靠的东西,她仍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心里头仍是空落落的。她觉得她已经“跑”疯了,一种豁出去的念头油然而生!那么,她还能破坏什么呢?她只有破坏她自己了。此时此刻,“自己”成了她惟一能抓住的东西。

于是,在当天夜里,八哥又一次坐火车赶到了省城。就在夜半时分,她又敲开了梅局长的家门。这时梅局长已经睡下了,梅局长问了一声:“谁?”

她站在门外,猛吸一口气,说:“我,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