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女人的宣言(第2/4页)

自刘汉香进门之后,老姑夫就成了一台没轴的老磨。人就像是喜傻了一样,他就那么屋里屋外地跟着转,“磨”得也很不成个样子,处处都想插一手,可插手的时候,又总是碍了谁的事。蛋儿们呢,就像是旧军队有了可以拥戴的新领袖,鼻子里哼哼的,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就那么转着转着,看自己实在是无用,就喜喜地转到村街上去了。

阳光很好。老姑夫晕晕腾腾地在村街上走着,他很想给人说点什么,可他的眼被喜泪腌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有一只狗在墙根处卧着,他弯着腰凑上前去,说:“东升,是东升吗?”那狗哼了一声,他说:“娘那脚,咋成大洋驴了?”往下,他又低了低身子,说:“是广才?”

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说:“老姑夫,你那眼也忒瞎了,那是广才家的狗!”

老姑夫笑了,说:“你看这眼,你看这眼。”说着,他磨过身来,循声说:“豆腐家,别走,我赊你二斤豆腐!”

豆腐家说:“老姑夫,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姑夫说:“正事,这可是正事。我赊你二斤豆腐。”

豆腐家担着挑子,一边走一边说:“老姑夫,你嘴松了?你就是再松,我也没豆腐了,磨了一盘豆腐,都给董村了。董村有‘好’。”

老姑夫嘴里嘟哝说:“这人,也不问问啥事,说走就走。”老人在阳光下蹲了一会儿,阳光暖霞霞的,晒得人身上发懒。可过路的人却很少,就是有一个半个,也是匆匆忙忙,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终于,有个骑车的过来了,他喊道:“哎,哎,老马。是马眼镜吧?哎,别走,你听我说呀……”可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那人骑车过去了,竟是个外路人。

而后,他佝偻着身子,就这么一磨一磨的,又来到了代销点的门前。饭场早散了,代销点总是有人的。进去的时候,他的腰稍稍直了些,先是用袖子沾了沾眼,这才说:“东来,赊挂鞭!”东来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姑夫,你不发烧吧?”这时候,趴在柜台前跟东来聊天的两个老汉“吞儿”声笑了。老姑夫也不介意,就说:“这孩,啥话。”东来用讥讽的口吻说:“不发烧啊?哼,我还以为你有病呢。不年不节的,你放的哪门子炮啊?!”老姑夫说:“正事,这可是正事。你给我拿挂鞭!”东来本该问一问的,为什么要“鞭”?可东来就是不问。东来说:“要挂火鞭,是不是?”老姑夫就说:“对了,拿挂火鞭!”东来鄙夷地说:“鞭是有,你带钱了吗?”老姑夫说:“我先赊你一挂,秋后算账。”东来说:“那不行,我不赊账。”老姑夫直了直腰,说:“东来,别人赊得,我为啥赊不得?我会赖你一挂鞭吗?!”东来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别的可以赊,‘鞭’我不赊。”老姑夫又用袖子沾了沾眼,说:“拿吧,赶紧拿吧。别跟你姑夫乱了。”东来却没来由地火了:“谁跟你乱了?!要都像你这样,这代销点早就赔光了!”老姑夫怔怔地看着他,说:“不赊?”他说:“不赊!”

兀地,东来的身子从柜台里探出去,那笑像菊花一样,纹纹道道的,说开就开了。他巴巴地笑着说:“哟,汉香来了?汉香是难得到我这小店里来呀!”

刘汉香站在门口,静静地说:“火鞭多少钱一挂?”

东来怔了一下,说:“你,也要火鞭?”接着就说:“有哇,有!”

刘汉香说:“多少钱一挂?”

东来回身从柜上拿出了两挂火鞭,说:“有五百头的,有一千头的,你要哪一种?叫我说,就一千的吧。”

刘汉香说:“我是问多少钱一挂?”

东来很巴结地说:“说啥钱哪?不说钱。你轻易不来,拿走吧。”

刘汉香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是干啥?不说钱我就不要了。”

东来的脸还在“笑”着,却有些吃“味”,就赔着小心地说:“你看,要说就算了。再说吧?回头再说。”可他看了看刘汉香,心里一紧,很委屈地说:“要不,先记账?记账就行了。一块八,进价是一块八……”

刘汉香没再说什么,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手缝的花钱包,从里边拿出了一张五块的纸票,放在了柜台上,而后说:“再称斤盐。”就这么说着,她随手拿起了那挂一千头的火鞭,递到了老姑夫的手里,柔声说:“爹,你先回去吧。”

老姑夫拿着那挂火鞭,泪眼模糊,手抖抖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扭身走出去了。

那一声“爹”把屋里的人都喊愣了!东来大张着嘴,屋里的两个老汉也都大张着嘴,猛然看去,就像是三座哑了的小庙!那眼,陡然间成了死玻璃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白瞪着。有好大一会儿,代销点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