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眠之夜 五(第2/4页)

但是,此刻如果她真的来了,老金啊,你怎么办?见,还是不见?依然像上回那样,让人家失望地回去么?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样一种恼人撩人的情绪,这会儿纠缠折腾着这位钢筋铁骨的庄稼汉子。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他竟然失去了决断,变得惆怅、优柔起来了。他闭上了眼睛,希望快一点度过那令人别扭和难堪的一刻!

来人已经走近,听到脚步声了。……老金终于睁开了眼睛,松开了紧张的心情,热烈而友好地迎上前去,抓住对方的手,拍打着肩膀,乐呵呵说道:“原来是你哩!”

龙庆揉着疼痛的红眼睛,面带愁容地站在金东水面前,嘴里喷着白色的蒸气,随同金东水钻进了草棚屋。

“工作组来了。今晚上在许家院子开了个支委会。”龙庆开言道。他从许家散会出来,没有回家,就径直找老金来了。

金东水知道,这位从前的老同事,现在的代理支书,这两年多来凡是葫芦坝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都要上这儿来诉说一番,叫老金给他拿拿主意。已有将近三年的时间,金东水没有资格参加党支部的会议,甚至党内一切活动,郑百如都千方百计不让他参与。这个退职的支书、还保留着党籍的共产党员,长期被关闭在党组织生活的大门之外,这是叫人难以忍受的,没有什么处分能比这种“遗弃”更使人感到凄苦和忿懑的了!但,龙庆这人太好了,忠厚、善良,他常常冒着“非组织活动”的风险前来和老金脸对脸、心对心地讨论葫芦坝上的工作和生产。他之所以有这个“胆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细想想,的确,在我们党的生活处于很不正常的情况时,龙庆这样的同志的行为又有何可以指责呢!既然有些人可以利用党的名义破坏党的事业,那么他——一个忠心耿耿的党员,又为什么不可以向一个受了冤枉处分的同志谈谈组织内部的事情呢!他每次到来,都使困守之中的金东水感到无限的温暖,使他更加理解葫芦坝的人心、觉心!使他坚信自己虽然受了处分,但绝不是一个站在革命行列之外的庸人。

“要搞远景规划了。会上,工作组没有表态,全是郑老幺一人说。他呀,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紧跟潮流的……”

龙庆一边裹烟,一边心事重重地说着。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忙把烟杆塞进嘴里。叭了几口以后,发觉还没有点火,这才遍身搜起火柴来。老金伸手从灶台上拿了火柴递给他。把烟点着以后,龙庆又说:“哎,葫芦坝的人还要饿饭呢!你猜,怎么规划的?搞泥巴搬家,‘人造平原’。好像葫芦坝还不够平,要弄得一展平。我的天,这一冬一春的劳动力全得陷进去;这还不说,‘小平原’动辄二十亩大,原前的水路打乱了,排水不良,一泼大雨就会淹坏庄稼!……哎,净是些没球名堂的背时主意,还硬说是‘学大寨’‘改天换地’呢!人家大寨有大寨的情况嘛,不讲因地制宜,行么?”

老金问道:“会上你提出你的意见了么?”

“没有啊,整他妈半夜,就他一个人说。”

“你应该提嘛,那个人就只晓得吹,生产上的事一窍不通。”

“我提?”龙庆忧郁地说,“人家工作组对这规划也没提半句意见呢!”

“是么?”

“是(口山)。我心焦的是,这几年,多数社员的口粮越来越紧,眼看着春荒就是个大问题。如其明年大春再弄来‘笼起’,那末,就只有把嘴巴搁起,要不,就叫社员去讨口!——哎,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党员,干部,还有什么脸面活呀!”

老金说道:“也不至于吧,先莫太悲观了。规划嘛,依我看是该搞一搞,早几年我就想过,这葫芦坝的土地潜力大得很,整治一下就可以增产。不过,像搞那些什么的‘小平原’,倒是值不得的。”

“是嘛,劳民伤财!”

“再开支委会研究一下嘛。必要时把各队队长也召集起来,再找些懂生产的社员参加,大家议一议嘛。”

“要能够那样,当然好啰!可是你晓得的,这几年,正正经经办一点生产上的事情,难呀!……”

像往常一样,龙庆向金东水诉说着心中的苦闷,发一发牢骚,一件一件地报告着葫芦坝的重大新闻。这时,他又开始说起郑百如搞的那个粮食折成的花样来了:“你说怪不怪?决算表都填了,又翻摊!”

“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踩假水的。”

“你看嘛,东折成西折成,一下子比实际产量涨上去四万多斤!”

“他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