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月香笑了笑.她也知道金有嫂是个老实人,她说这样的话是真心卫护她,但是她非常不爱听这话,就像是人家都觉得金根偏向着他妹妹,都替她抱不平。

她笑着叫了声"金有嫂,"说,"论起来现在时世两样了,本来也用不着讲究那些了。不过我们金花妹嫁过去,他们周家不止她一个媳妇。先来的几个,人家个个都有陪送,单单她没有,我们说是时世两样了,给人家说起来,那又是一样的话了。岂不是叫她难做人。金有嫂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金有嫂连连点着头,但是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是一味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是呀,""是呀,"就像月香的意见与她完全相同。等月香一番话说完了,她又凑近前来轻声说,当时是也轮不到我说话,像我们这都是外人。你又不在家。

月香非常着恼,把说话声音提高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甜蜜了些。"其实我在家不在家都是一样,我从前一直就对他说的,我说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家里穷虽穷,妹妹出嫁的时候总要像个样子,也叫真不是巧,刚赶着她办喜事碰到现在这为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

金有嫂略略呆了一呆。没有什么好东西陪给她!口气好大,仿佛把那镜子看得一钱不值。金有嫂不由得有些生气。

月香起出些别的话来岔开了,问起村子里的张家长、李家短,闲谈了一会,大家渐渐沉默下来了,然而金有嫂并不像要走的样子。她显然是心里有事。

"两个老的叫我来跟你说——"金有嫂终于嗫嚅着说,脸胀得绯红。"他们是长辈,不好意思对你开口。"

他们要借钱。金有嫂把他们的苦况向她仔细诉说,收成虽然好,交了公粮就去了一大半。现在那些苛捐杂税倒是没有了,只剩下一样公粮,可是重得吓死人。蚕丝也是政府收买,茶叶也得卖给政府,出的价特殊低。

"今年我们的麻上又吃了亏。"金有嫂说。

她告诉月香,老头子怎样把麻挑到镇上去,卖给合作社。去得太早了,合作社的干部还没有起床。被他吵醒了,很不高兴,睡眼朦胧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让老头子把一手来,让老头子把一绺麻放在他手心里。

"不合格,"他上宣判。

老头子懊丧地回家去。后来他又听见村子里的人说,这些干部没有准的,有时候被退回的再挑了去,竟被接受了,还评了个"等外一"。

所以老头子又把一担麻挑到镇上去。那一天合作社里挤满了农民,都挑了麻来卖,所有的干部都非常忙碌。有一个走过来,向老头子的麻略微瞟了一眼,就踢了它一脚,不耐烦地说,"快挑走,不合格!"他们防他再次再挑了来,把一桶红水向那白麻上一泼。那是新订的规矩。

老头子把一担红水淋漓的麻挑出合作社,把担子放下来,坐在河边。他一直在那里坐到天黑,时而大声叹着气。然后他看见金根从合作社出来。金根的麻也被染得鲜红。他的脸也通红的,走到桥边,就赌气把麻都丢到河里去。

"你这是干什么?"老头子叫了起来。"小心给人看见。"

已经有一个干部眼了出来,在那里叫喊着:"你这算什么?你想讹谁?"

"东西没有用,扔了它总不犯法!"金根嚷着。"本来你们不要,我还可以卖给别人。你把它染红了,叫我拿去卖给谁?"

"这家伙真惫赖!"那干部大声喊着:"你当是你把东西扔了,政府就给你讹上了,是不是?我晓得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的。哪,你这老头子。"他指着谭老大,"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在这儿耗了一天了,老不走,你想讹谁?"

月香听了说,"金根就没告诉我这桩事。"

"他当时是气得要死,"金有嫂说。

她接着又说起那回发动大家做军芏,一家认几十双,黑天白日的赶做,金有嫂说她纳鞋底,把手指头都磨破了。不要说买鞋面布和里子,就连做鞋底的破布和麻线,哪样不要钱?干部挨家来访问,做得慢的人家,就催促他们加紧工作完成任务;做得快的人家,就想法子叫他们再认下二十双。"鞋底要做得厚,做得结实,"干部再三说。"我们的战士穿着这鞋要走上几千里地,到朝鲜去打美国鬼子。要不是亏了我们的志愿军在朝鲜挡住了他们,美帝早就打到我们这里来了!"

缴上了军鞋,跟着又是"支前捐款"。最厉害的是那回"捐飞机大炮",逼着周村向这村子"挑战"。有许多新名词金有嫂也说不上来,但是她说的比昨天晚上金根在枕上告诉她的要清楚得多,因为金根总是半吞半吐,遮遮掩掩的,并不是他不肯告诉她,根本他自己心里也矛盾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