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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喜和向桂在人后徘徊一阵,想挤上前去,却正遇见瞎话。瞎话是一位短胳膊、短腿的人,长着连鬓胡子,背也显驼,但神情机灵。瞎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过来对向喜说:“是你们哥儿俩。”向喜也和瞎话打过招呼,他按寻常的称呼叫他瞎话。向喜比瞎话大两岁,同辈分,他只按寻常的称呼叫他,瞎话对此称呼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常有几分得意。瞎话在望汉台前看见向喜,自然就以应招的事说起瞎话。他说:“咳,我本不想来,这不,王士珍王大人托人捎来口信,说笨花村的瞎话不来应试,这兆州招兵的事横竖是开不了张。”向喜明知瞎话在说瞎话,还是强忍住笑问道:“你也是来应试的?上完名字了没有?”瞎话说:“刚上完。喜哥,王士珍就等你了,刚才还向我打问你哩。”向喜就势又问瞎话:“上面坐的就是王士珍吧?”瞎话说:“那还能差得了?先前俺俩在真定(正定)府瓮城圈儿里一块儿吃过凉粉儿,要不怎么说一来就给我捎信儿呢。”

有两位巡逻的护兵正向这里走来,向喜就对瞎话说:“瞎话,别乱说了,别叫护兵听见。”瞎话看看护兵,潜入人群。

报名和面试在同时进行。应试者先在案前按章程报告本人的住址、姓名、家世,由书记官逐项记于册上。应试人便站立一旁等待主考人的问话和面试。他们按照传呼人的传唤逐一来到主考人面前,回答主考人的问话。向喜自报过家门姓名后,也站在一旁等待着传唤。他一边等待,一边留意着眼前的一切细枝末节,他发现主考官格外重视应试者的对答,有些应试者就是因为回答问话的不慎,被当场免去资格的。

有位应试者来到主考人面前。此人身材修长,面色白净,声音却文弱。主考人按名册对过姓名后便问:“这位同乡为何当兵从戎?”此人答道:“旧军冗散无能,国民生灵涂炭。”主考人便说:“这位后生出口成章,此等高见是个人的见识还是道听途说?”此人答:“都这么说。”主考人又问:“你当兵有无个人的贪图?”此人答:“完全无有,一心为朝廷。倘有二心乃愧对皇恩。”主考人结论道:“看来汝乃国家栋梁之材,将来必有大任于斯,何必从戎做此勇丁?除名,站下吧。”

有一膀大腰圆的红脸大汉站过来。当主考人问他为何当兵时,他毫不掩饰地答曰:“听说给四两安家银子,四两银子足够家中老母一年的缠嚼了。”主考人命他托举百斤石锁,那人赫然举起。主考人便有评语说:“诚实,有力,乃军中合格之丁。准报。”

一位瘦脸、嘬腮者来应试,主考人看过面相问道:“这位同乡为何来应招?”来人说:“都说军中饭食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是人谁不为了一张嘴活着,总比在家吃糠咽菜强。”主考人听了这番话,再次端详了来人的面相,评价说:“你两腮没肉,吃好的没够。除名,站下吧。”

瞎话被点名后走过来,主考人把瞎话打量一阵问道:“家中生活尚可糊口么?”瞎话显出豪迈地说:“何止是糊口,”说着指指自己的嘴,“这不,一大早就吃了碗红烧肉。”主考人说:“你也爱吃肉?”瞎话说:“吃,一天至少一碗。您就看这嘴上的油吧。”主考人观察瞎话的嘴,问:“家中现有多少家产可供你天天吃肉?”瞎话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这次他说走了嘴。主考人说:“无有家产哪来的肉吃?一派胡言。你嘴上挂的分明是浮油,准是拿生猪皮抹上去的吧?”在场的人大都知道瞎话说话的毛病,哄笑起来。最后主考人评价瞎话说:“你尖尖嘴,说瞎话鬼。除名,站下吧。”

瞎话平时爱“露富”,常用生猪皮在嘴上抹抹,谎称刚吃了红烧肉。其实瞎话做经纪人,过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瞎话“露富”是自得其乐。

近中午时,向喜终于被点了名。主考人端详了一阵向喜的面相,问了一些例行的问话,便让向喜去举各种等级、分量不同的铁石器物。向喜沉着地挑了一个一百五十斤重的石锁,先摆了个式子,运足力气,当着主考人,当着全县父老把那石锁举过了头顶。

向喜的表现使主考人发生了兴趣,他操着浓重的乡音和向喜对话,当得知向喜粗读过《四书》时,便问他孟子和梁惠王说的“未有仁而贵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厚其君者也”是什么意思。向喜说:“这说的是仁者必然先热爱其亲人,义者应该先以君主的利益为重。”

主考人对向喜的回答暗自点着头。

向喜被验中。

在回家的路上向桂问向喜:“那位主考人准是王士珍吧?”向喜说:“准是。你没听见他说话的口音,真定府人和兆州人说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