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第3/3页)

蝶衣也找到了。

是晚的压轴大戏是“霸王别姬”。

因细意端详,刚才的不快,马上置诸脑后。

“哟,怎么把我的名字搁在前边啦?”掩饰着自己的暗喜。

小楼也没介意:“你的戏叫座嘛,没关系。我在你后边挺好!”

蝶衣听了这话,有点反应——

他说:“什么前边后边的,缺德!”

小楼被他轻责,真是莫名其妙了:

“我让你,还缺德呀?”

他总是照顾他的,有什么好计较?一块出科,一块苦练,现在熬出来,谁的名字排在谁的前边,在他心目中,并不重要,反正一生一旦,缺了谁也开不成一台戏。

蝶衣伸手打了他一下:

“我才没这个心呢!”

“我倒有这个心呀,”小楼豪迈地拍拍他瘦削纤纤的肩头,“你不叫我让,我才会生气。”

班主一见二人,赶忙迎上:

“两位老板,池座子汪洋汪海的,都伸着脖子等呐!”

又贴住蝶衣耳畔:

“袁四爷特地捧您的场来了,您说这面子大不大?快请!”

小楼早已踏着大步回后台去了。这人霸王演多了,不知不觉地以为自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

催场的满头是汗,在角儿身边团团转。

上好妆的虞姬,给霸王作最后勾画,成了过程中的一部分习惯。密锣紧鼓正催促着,一声接一声,一下接一下。扮演马僮的,早已伫候在上场门外,人微言轻,不响。

催场的向场上吩咐:

“码后点,码后点。”

回头又谄笑:

“段老板,这‘急急风’敲了一刻钟了啦!”

“我先来一嗓子,知道我在就行了。”小楼好整以暇,对着门帘运足了气,长啸一声。

台下闻声,马上传来反应:

“好!好!”

掌声在等着他。

终于段小楼起来了。马僮自上场门一跳一翻,先上,戏于此方才开始。

池座子人头涌涌。

穿梭着卖零嘴的、卖烟卷的、递送热毛巾的、提壶冲水的——坐第一排的爷们,还带着自家的杯子和好茶叶。瓜子和蜜饯小碟都搁在台沿,方便取食。

更体面的包了厢座。

上头坐了袁四爷。

袁四爷四十多,高鼻梁,一双长眼,炯炯有神,骨架很大,冷峻起棱。衣饰丽都,穿暗花长衫马褂,闪着含敛的灼人的乌光。只像半截黑塔。

随从二人立在身后。一个服务员给沏了好茶,白牡丹。他没工夫,只被舞台上的人吸引着。

霸王末路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蝶衣的虞姬念白:

“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

伸出兰花手,作拭泪、弹泪之姿,末了便是:“待妾身曼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答道:“如此说来,有劳妃子——”

她强颜一笑,慢慢后退,再来时,斗篷已脱,一身鱼鳞甲,是圆场,边唱二六,边舞动双剑。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个濒死的女人,尽情取悦一个濒死的男人。

大伙看得如痴如醉。

袁四爷以扇敲击,配合板子。

“唔,这小娘不错!”

随从见他食指大动,忙回报:

“是程老板的拿手好戏。”

袁四爷点点头,又若无其事地听着戏。他在包厢俯视舞台,整个舞台,所有角色,就处他掌心。“她”在涮剑,人在剑花中,剑花在他眼底。

直至戏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