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闲花满地愁(第4/6页)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听戏的人齐声吆喝:

“好!好小子!”

给了一个碰头好。

乌骓马啸声传来,小石头扮演的霸王,身穿黑蟒大靠,背插四面黑旗,也威风凛凛地开腔了: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

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霸王也博得一片彩声。

关师父在后面听了,吁一口气,如释重负。比他自己唱还要紧张。

不苟言笑的他,偷偷笑了——因为看戏的人笑。

公公府上的管家也笑吟吟地过来。把一包银元塞进他手中:

“老公有赏啦!”

正瞅着两个顶梁柱子在卸妆的关师父一声哎唷,忙道:

“谢谢啦!谢谢啦!”

“成了。”管家笑,“你这班子藏龙卧凤!”

待要谦恭几句。

小豆子正给小石头擦油彩擦汗,擦到眉梢那道口子,它裂了。

“哎——”

小豆子一急,捧过小石头的脸,用舌尖吸吮他伤口,轻轻暖暖的,从此不疼……

可恨管家吩咐:

“老公着小虞姬谢赏去!”

“呀!快,快!”

小豆子鲜艳的红唇,方沾了一块乌迹,来自小石头眉间伤疼。又没时间了。

小豆子抬起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就去了。

倪老公刚抽过两筒,精神很好。

他半躺在鸦片烟床上。

寝室的门在小豆子身后悄然关上。乍到这奢华之地,如同王府。小豆子不知所措,只见紫黑色书橱满壁而立,“二十四史”,粉绿色的刻字,十分鲜明。一一诉说前朝。

倪老公把烟向小豆子一喷。几乎呛住,但仍规规矩矩地鞠个躬。

小豆子娇怯地:

“倪老公六十大寿,给您贺寿来了——”

老公伸出纤弱枯瘦的手止住:

“今年是什么年?”

“……民国十九——”

他又挥手止住:

“错了,是宣统二十二年——大清宣统二十二年!”

倪老公自管自用一块珍贵的白丝绸手绢擦去小豆子红唇上的乌迹,然后信手一扔,手绢无声下坠,落到描金红牡丹的痰盂中去。痰盂架在紫檀木上。

他把小豆子架在自己膝上。无限爱怜,又似戏弄。抚脸,捏屁股,像娘。腻着阴阳怪气的嗓音:

“唔?虞姬是为谁死的?”

“为霸王死。”

他满意了。也因此亢奋了。鸦片的功效来了。

“对!虞姬柔弱如水一女,尚明大义,尽精忠,自刎而死,大清满朝文武,加起来竟抵不过一个女子?”他越说越激昂,声音尖刻变调,“可叹!可悲!今儿我挑了这出戏码儿,就是为了羞耻他们!”

他的忠君爱国大道,如河缺堤,小豆子在他膝上,坐得有点不宁。

“怎么啦?小美人?”

小豆子怯怯道:

“想——尿尿。”

倪老公向那高贵的痰盂示意。

小豆子下地,先望老公一下。半遮半掩地,只好剥裤子——

他见到了!

倪老公见到他半遮半掩下,一掠而过,那完整的生殖器!平凡的,有着各种名称的,每一个男子都拥有的东西。孩子叫它“鸡鸡”、“牛牛”。男人唤作“那话儿”、“棒棰”、“鸡巴”……粗俗或文雅的称呼。

他脸色一变。

他忘记一切。他睽违已久。他刻意避忌。艳羡惊叹百感交集,在一个不防备的平常时刻。

倪老公有点失控,下颏微抖:

“慢!”

小豆子一怔。

倪老公取过几上一个白玉碗,不知哪年,皇上随手送他的小礼物。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他把它端到小豆子身下。

生怕惊扰,无限怜惜。轻语:

“来,尿在碗里头吧。”

小豆子憋不住了,就尿尿。

淋漓、痛快、销魂——倪老公凝神注视。最名贵的古玩,也比不上最平凡的生殖器。他眼中有凄迷老泪,一闪。自己也不发觉。或隐忍不发,化作一下欷歔,近乎低吟:

“呀——多完美的身子!”

他用衣袖把它细意擦干净。

蓦地——

他失去理智,就把那话儿,放在颤抖的嘴里,衔着,衔着。

小豆子,目瞪,口呆,整个傻掉了……

迈出公公府上大门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关师父兴致很高,一壁走着,一壁哼曲子。

徒儿各人脸上残留脂粉,跟在他后头,说着昨夜风光。

“哗,公公家门口好高呀!”

“戏台也比茶馆子大多了。”

小石头怀中揣了好些偷偷捎下的糕点、酥糖,给小豆子看:

“嘻,捎回去慢慢吃,一辈子没吃这么香。来,给。”

见得小豆子神色凄惑。小石头毫无机心,只问:

“怎么啦?病啦?”

小豆子不答。从何说起?自己也不懂,只惊骇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