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6/6页)

李龙现在想来,仍然相信青年永远是正确的,落伍的只会是老年人。一个民族,什么时候都要相信青年。

维娜下来了,微笑着:“请吧。”

维娜刚才梳妆了一下,随意挽了个低低的发髻,有些颈坠乌云的意思。两鬓夹了几个发卡,露着宽而饱满的脑门子。衣服也换了,穿了件中式薄棉袄,黑缎的,滚着桃红色边。左手腕戴了个淡绿的玉镯子。

茶具早摆好了,通往屋顶花园的玻璃推门紧闭着,却拉开了帘子。维娜抬手开了花园的灯。灯光很柔和,刚好可以照见雪地里曼舞的雪花。雪本是白天铲掉了的,又是厚厚一层了。

维娜拿了个蒲团放在地上,隔了茶几,面对着李龙,跪坐在上面。李龙正襟危坐,望着维娜泡茶,不由得屏息静气。维娜却是微低着头,腕凝霜雪,指如兰花,手起手落没有半点声响。

维娜泡好了茶,双手捧给李龙:“看你喜欢,就仍是喝碧螺春。”

李龙接过茶,细抿一口,哈着气说:“维娜,太谢谢你了。我喝了几十年的茶,没享受过这么高的礼遇啊。”

维娜笑道:“不客气。哪是什么礼遇?正经喝茶,就得这么喝。”

维娜自己也端了茶,细细品着。窗外大团大团的雪,上下翻飞着。飘落到门玻璃上的,马上就融化了。爆竹声一直没间断过,他们却像谁也没听见。

李龙说:“这么好的雪夜,喝着这么好的茶,我会终生难忘的。”

维娜说:“人一辈子,真正美好的回忆,并不多。有次,我们北湖农场知青聚会,每人要说件刻骨铭心的往事。我就说了那年冬天,我同秋轮迎着漫天风雪,走了个通宵,往荆都赶。知青们听了都很感动。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可是我平时从不向人说起,不然别人会说我是祥林嫂。”

“维娜,这世界有太多的遗憾。”李龙不禁叹道,“秋轮,就是我们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维娜低声说:“我这辈子不圆满。我有时就像患了狂想症,想象自己怎么同秋轮结婚,生子,孝敬父母,和和美美过日子。猛然间回到现实,惶恐得心脏都要掉下来。”

李龙低头不语。过了好久,他才说:“维娜,都过去了。我们怀念故人,敬重死者,但我们自己还得好好活着啊。维娜,你开开心心过日子吧。我想,这也是秋轮希望的。”

维娜点点头,脸上很平静。夜很深了。爆竹声开始稀稀落落,最后完全寂静下来。风也静了,雪花悄然飘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