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故事(第3/18页)

我不相信我会说得那样直率,不过从那以后,凡有讲演,我一定空腹。

但他千真万确,由于我这“都不好”三个字,打消了当作家或者评论家的念头,放弃了还差一年就毕业的中文系,跑到日本去了。这期间还到过美国,后来还到过澳大利亚,因为他有一张与毛利首领人物合影的照片,他的毡帽与土著的服饰,很般配。等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一边打工,一边留学,从日本和美国拿到学位,学成回国了。他来看我,并谢谢我几年前的三个字,弄得我很尴尬。作为我那番话的报答,送了我一套日本男人穿的宽大和服。当时,我并未把它放在心上,便随意接受了,不如那一箱XO,造成的震撼力强。后来,高田有司,丁丁的日本朋友,到中国来,他招待,我作陪,在长富宫,为了好玩,特地穿起这件日本大袍赴宴,杨菲尔玛恭维我,说,老爷子挺像《红灯记》里的鸠山。从高田的话里,才知道丁丁的礼品,非同小可,第一,真货,第二,名牌,第三,价值不菲,至少得打两三个月的工,才能买到。日本,凡机器能生产的,都便宜,凡手工制作的,都绝对不便宜。

我埋怨他瞎花钱,何必呢?出门在外,生活不易。

“至于那么严重嘛!”他一边给我倒日本清酒,一边说。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正是他们这一代人的观念,把什么事都看得不那么重,而丁丁,尤甚。

由于脱口而出的三字经,竟改变了一个年青人的一生,我多少觉得抱歉。倒不是怕中国少了一个作家,或一个评论家,那没准倒是好事。而是因此使他成了后来这种不稂不秀的样子,我觉得有责任。所以,他回国后不久,我把他介绍到我一个当官的朋友,也算是一位新上升的权贵吧,在他主管的国营公司里,搞日文翻译。杨菲尔玛,早年经常带日本团逛中国,以后又带中国人逛日本,也是半个日本通,说丁丁的日语,一级棒。

一开始,他对谋职不怎么积极,“第一,我还没有玩够,第二,我目前还能活。第二,我还没有想好干什么。”

“第四--”杨菲尔玛接着说:“我想,他应该进入政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你有什么更好的安排嘛?”我问她。

她说:“当然有。”

“丁丁是当官的料嘛?”我怀疑。

她说:“他这种性格不适宜当小官,他不是随着别人意志转的蹦蹦车,而是那种能让别人按他的意志转的推土机。”

我吓了一跳。

“这张牌怎么打,我还没有想得太好,看运作的情况再定了。”杨菲尔玛那对眼睛,不漂亮,但神彩奕奕,总在洞穿人似地琢磨你。谁第一眼看到她,马上会产生被她大卸八块的感觉,哪块剁馅,哪块红烧,她一下子就把你能够利用的部位,都弄清楚了。了不得,我老伴等她走后评论,是个人物,丁丁斗不过她。我说,也未必,丁丁不是容易剃的脑袋。这位很难说是个美女,最好的评价,是不丑而已的杨菲尔玛,有一股劲,用气功的话说,带功,用物理学的术语形容,具有磁场,把丁丁拿住了。其实,丁丁不爱听人摆布,对她的兴趣从经济领域往政治层面转移,要让他走仕途,当大官,竟然没有表示异议。看来,一物降一物,这话不错。

我估计丁丁在日本,挣了一点钱,不多,也不会少,还能买起一辆吉普车代步,就比我强得多多。但看他刷卡的时候,不像小姐那样满不在乎,“你会坐吃山空的,何况你们的调费采用AA制,老弟!”

“到时候再说。”因为他一向把生计啊,钱财啊,前途啊,工作啊,不看得那么重。

实际上,这小子还未定性,夫子曰:“三十而立”,他都住四十奔了。作为忘年交,不得不再三晓喻:“还是去捧这个铁饭碗吧!”

他去了,纯粹是为了给我面子。过了月把,我打电话问我那位朋友,“徐总,这个丁丁在你的机关里表现如何?

“你介绍的人,有错!”他很满意,我也就放心了。

又过了些日子,见到徐总,他试探地问起我来,你完全了解你介绍的这个年青人嘛?

我吓一跳,不知这小子闯了什么祸?

“很能干,很卖力,但大家弄不懂,他干嘛要把一年的翻译任务,在一个月里急急忙忙赶了出来,然后就不知下落,为什么?”

那位技术官僚,一张刮得铁青的脸,看着我,希望从我这儿得到解释,我能告诉他什么呢?

显然,丁丁被该死的垃圾吸引走了。

这也是命也运也的事了,人生就像一棵树,人就像一个小蚂蚁在这棵树上爬,谁也无法把握自己爬到哪里,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拐了个弯,便在一个树杈上一直走下去,而回不了头。我只好对徐总解释:年青人啊,吊儿浪当,任性而为,我也拿他没法,徐总是在美国进修过的,见过世面,有点器度,和正经八百的政府官员,还不尽相同。一个上千人的部门,别说少一个,就是少一百,不也照样运转?笑笑,也就不再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