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稻禾歌(第3/6页)

在野猫头的几次三番催促下,大家这才上了田埂,就着田横头的沟渠清水,洗手揩脸,洗脚穿鞋。这个时候,天光已经暗下来。再不收工,就要看不见了,如果有害鸡叫眼的人,看什么都要模糊一片了。轮到野猫头夫妻两个过意不去,趁着老人们不愿意歇夜的工夫,又杀了一只鸭煨在锅里,伙食因而更加丰富,都赶上吃喜酒了。

老人们肚里盘算的是另外一笔账,既然是来打工,时间就要凑足了,不能偷工减料。按照当天来讲,他们满打满算,莳秧不到三个小时。做三个小时,却要领一天的工钱,他们是赚到了,主人家不就亏煞。抛开出手的工钱不谈,这样慢交交地插秧,也会误了秧期,估计有一半田即使插上秧,也不会有什么收成。这是他们心痛的地方。老人们凑在一起合计,最后推出一个代表,跟野猫头讲话。

“大家都商量好了,一会三卡送我们回去,我们取上换洗衣裳,还跟三卡回来,就住在你这边,只是要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一来,早起好赶早,歇夜也不怕晚。上半天早开工两个小时,下半天再晚歇夜两个小时,紧赶慢赶,不会误了你这边的秧苗长势。”

野猫头花钱寻帮手来莳秧,可不就是怕田地搁荒吗,现在听老人们这般替自己着想,又能避开日昼心里的高温,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他于是照应三卡师傅路上千万要小心,送人回去之后,等他们拿了换洗衣服,再将人接回到自己家里。等到三卡突突地开走后,他就开始着手整理房间。毕竟是夏天,铺几张凉席,点几盘蚊香,一个房间挤挤能睡下三四个人。两个房间就能让老人们都住下了。他又跟妻子商量,自从搬离乡下,这些叔婶们还没来新家里串过门,等到插完秧,索性留他们在家里多住几天,好好招待他们。

这么聊着天的时候,三卡的突突声又传到了门口。老人们一来一去往返的时间,竟然比夫妻两个想象得还要快好多。饶是这样,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不看电视不听收音机的话,在乡下都足以一觉睡醒了。想着明天早起还要莳秧,大家纷纷倒头就睡。外面,亮月子朗照着秧田,四下里蛙声一片,家里面很快也鼾声四起,老人们很快都睡着了。

野猫头伺候老人都睡下后,又快手快脚给招娣泡了一碗撒子。招娣边吃撒子,边问野猫头:“来娣不是说好了要来帮忙的吗,怎么一天下来人影子都没见到她的?”野猫头说:“她帮忙喊来了人,算是有功劳了,估计大热天的就不想动了,在家多快活啊。”招娣说:“她想快活,除非去拾去偷。你明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到乡下去,把她拖过来。这么多人在这边,烧饭洗衣裳的活,她总是逃不掉的。”她又照应丈夫,“现在天气这么热,宁可田地荒废了,也不要让几个老人受累坏出毛病来。你看好了点,他们既然来到这里,我们就要负起这个责任来。”野猫头说:“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好好养你的身体,什么都不要烦心。”

第二天大清早起,老人们就下田了,每个人一口气插了两分田,才赶回来吃早饭。早饭是肉馒头白粥就小咸菜,吃完了早饭,太阳还没有脚杆头高,又插了两趟,这么一来两亩田就消灭了。这个时候眼看着温度开始往高里走,野猫头再来招呼大家歇工,也就没有人推脱了。老人们心里有数,知道误不了秧期,心思也就放松下来。吃中饭前后,开始谈老空的谈老空,讲古今的讲古今。

这些老人,大都出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后,见过当兵的扛枪列队路过,也见过土匪飞刀寄函勒索,说到土匪被砍头示众,也就跟剖一个瓤熟透的西瓜一样,头咕噜咕噜在地面滚。那时候他们还年少,已经分不清是耳听还是眼见,说起来却都是活灵活现的。新中国成立后土匪就稀少了,能吃饱饭谁还做缺德事情呢?后来就是农业学大寨,能下田的男女老少都在大队里挣工分。

俗话讲得好:“人多好种田,人少好过年。”这不正应了眼面前的景不是。不过那时候人山人海,这种盛况现在人想都不能想见。生产队长负责生产,大队会计负责统计工分。有调皮偷懒的,就有手脚勤快的,有活泼逗笑的,就有开不得玩笑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之分呢。

老的还没老去,娃娃辈又接茬了,像野猫头这拨人就是老人们看着长大的。野猫头十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因病过辈,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那个时候都已经成家分门别户。野猫头和他的老娘生活,直到娶妻生子,仍然在一起。讲起来兄弟三人却不和睦,虽然老娘在堂,也不过是桶箍护住了桶身,不至于散架而已。正因如此,野猫头才和义博结成了异姓弟兄,要好的跟一个人一样,是穿同一条裤脚管的联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