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第6/17页)

国庆国生两人关起门来商量,一致觉得他们误伤龙宝是让鸭司令吃了明亏,龙虎刷下龙宝是让鸭司令吃了暗亏。好汉眼里揉不得沙子,以鸭司令的霸道脾气,他可能将明亏暗亏都放到国庆他们头上一起算,这下就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何况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亏心事,对鸭司令的船只动过手脚,两家人撕破面子是迟早的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反击。

这样一来,菱盘子跪拜鸭司令一事,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国庆他们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自从跪拜发生后,鸭司令确实在走下坡路,他们只是落井下石推了一把而已。贩卖草帘子的失败,已经让鸭司令四处举债,他的势力眼看着大不如前。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狗急了会跳墙,鸭司令放出狠话,国庆他们依旧很忌惮。人一害怕,就会咬牙跺脚,恶向胆边生。他们还想到,不管发生什么事,众人都会顺理成章地归咎为菱盘子的诅咒。有这样的掩护,他们才敢肆意妄为。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待机会从天而降,可以不着痕迹地嫁祸给菱盘子。

事实上他们没有等多久,入冬之后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而且还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他们大喜过望,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把鸭司令给解决了。

再说鸭司令,那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更遭打头风。人要倒霉起来,喝口凉水也会塞牙缝,走在路上都会淋到鸟屎。他贩卖草帘子蚀了本钱,家底都败得精光。儿子龙宝做生意失败,应征落选,打架破头,本来一个好后生,一下子就变得反应迟钝,不务正业,和一个老表到处晃荡,热衷于打麻将赌博,做联党下圈套骗人钱财。事情最终败露,老表独个跑路去了上海,龙宝整天躺在床上挺尸,唉声叹气。鸭司令听了心里毛躁,索性一个人搬到鸭棚上住,来个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鸭司令打定主意,既然自己做了一辈子鸭司令,东山再起还是要指望这些鸭兵鸭将。他将船停靠到鸭棚边上,每天在船舱里搅拌饲料。以前是在大缸里用手搅拌饲料,吃苦不说,还拌不均匀,换成船舱用铁锹搅拌,就方便快捷多了。有了大船做交通工具,他还可以去捞水草、摸螺狮,扔到鸭棚里给鸭子吃。在鸭司令的精心饲养下,鸭子们也争气,鸭蛋产量多,个头也大,还都是青皮壳的。

入冬之后降温得特别早,三天两头刮大风,一大早呵气成霰,一入夜滴水成冰。河面上半天解冻开融很迟,下半天封冻结冰却很早,大风吹出来的浪头也好像随时随地会结成冰,固定着,透出点丝丝冷气。

国庆和国生开着船,拖了自家养的猪去镇上卖,又在茶馆里喝了点老酒,返回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等到开进四叉河已经完全黑透。

那是没有亮月子的暗星夜。老话讲,寒露一过人眼瞎,旱路变黑水路白。如果走夜路专挑白的地方走,很容易不小心就从石子路一脚踏到河中央。就是这样一个暗星夜,他们的船经过鸭棚的时候,发现鸭司令的船被风吹离岸边,打横占住了水道。国生拿了竹篙要去推,被国庆制止了。国庆关歇了机器,高声唤鸭司令:“棚上有人伐?志庆老哥,你人在篷上不在?”喊了几声,志庆跌跌撞撞地出来了。看样子是夜饭喝了不少老酒,走路都不稳当了。

志庆好不容易上了船,要从靠岸的船尾走到河中心的船头上更加困难,他用竹篙探底,稳住身子,船舷很窄,两只脚的半个脚掌心要交替着往前挪。国庆说:“老哥,你当心别走到河里去,河水交关冷,冰冻凉。我拿手电给你照照路。”国庆打着手电,给志庆照明。照着照着,一溜手电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突然聚在了志庆的面孔上。志庆只觉两眼发花,走不稳当,扑通一声落到了河里。

志庆被冷水一激,酒醒了一大半。他的体格大,呛了几口水后稳住了心神,往自己的船边游去,伸手搭住船舷,想要爬上去。口里自然是骂骂咧咧:“国庆小畜生,细卵泡头野种生,敢弄怂起老子来了。”

国生有点害怕,怕出事体。国庆用手电光牢牢地照着水里的志庆,一个劲地催促国生:“怕个卵毛。快用篙子敲他的手,看他能不能爬上来!”国生也横下一条心来,抄起竹篙对着水里的志庆乱戳,整个过程像是一场恶作剧。志庆手指头上手臂背脊多处吃痛,攀不住船舷,一次次跌落到水里,又一次次奋力伸出手去够船舷。

三个人都不说话,荒郊野外的再怎么大声说话,都被风声盖住了,哪里有人能听得见。国庆手里的手电光打在水里志庆的身上,志庆的气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水面的反光又映照出船上的国庆国生,这两个人像两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一动不动地矗在那里,冷气直冒,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