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水(第6/6页)

几个壮汉在绑人,一大群人在准备点火。篝火又一次升起来。桦树林奉献的枯枝败叶使火苗顷刻变得无比激愤,跳跃着步步窜高,不尽的焰火滚滚地飞上天空,忽啦啦啦的,摧绽了张不三脸上那几壑历史的曲折。他迎着风雪朝天仰望,突然过去,在手扶拖拉机上哗啦哗啦地扒开一些烙好的干粮,从最下面拉出一袋面粉,又拿过一把铁锨,朝面袋铲去。白花花的面粉冒烟似的从裂口往外窜着。他觉得这样还不过瘾,丢开铁锨,双手攥住面袋裂口,一撕两半,举起来朝空中挥舞。别的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拖拉机上的所有面粉尽情洒向天空。霎时,荒风变作了白浪,雪粉和面粉合在一起,共同创造着一个恐怖的缟素世界。退路已经不存在了,没日没夜操劳过的粮食,又被他们亲手葬送给了荒野。他们不是不打算吃饭,要吃就吃谷仓人的,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再用他们的油拌着他们的面在青石板上烙大饼。

围子人的心灵黑箱又一次打开了。一番激扬蹈励的表演之后,他们围住了篝火。篝火边躺着李长久,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身子上,横七竖八地缠绕着绳索。惊悸加上暴力的肆虐,他已经昏迷不醒。握刀在手的张不三蹲下去,揪起他那疲软了的雄性的性征,拉皮条一样揪得长长的,一刀剁去,那皮条就整个儿萎缩在了他手中。他拎着在眼前晃晃,扬头问道:“谁吃?”没有人回答,他便扔进了火堆。

李长久被疼痛闹醒了。头在地上来回滚动。由于嘴被毛巾塞着,惨叫就变成了两股硬邦邦的气体,在绷大的鼻孔里一节一节地喷吐着,哧哧哧的声音就像风箱在吹旺火焰,篝火鼓噪着上窜下跳。

刀子再次剁下去,李长久软沓沓的脬子像发酵酸奶的皮口袋一样张开了。似乎他的全部感觉都浸泡到了醋缸里,蜇裂肺腑的酸楚使他的每一块皮肉都像在粹火一样难受。跳珠般的汗水从毛孔里滚出来,水淋淋的身子湿漉漉的脸。

张不三用刀尖挑出了他的睾丸,举刀朝众人展示了一番,甩向火堆。接着,他开始从大腿上一条一条地割肉。动作缓慢,每割一条,都要啧啧啧地欣赏一遍,仿佛一个高明的屠夫在屠案上向顾客卖弄着他的操刀技艺。

肉条在火中叫唤。血泡不停地冒出来又不停地被烘干。热血消融了积雪,殷殷地在和火苗比艳丽。腿骨露出来了,张不三用刀刃在骨头上吱嘎吱嘎地刮着,直刮得没有了一丝筋肉,刀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骨粉。李长久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神经一根一根地绷断了,生命处在崩溃的边缘,知觉正在消逝,痛苦已经离他而去。张不三站起来,把刀交给宋进城,淡淡地说:“你来割吧!”宋进城没有割。他过去摸摸李长久的鼻子,觉得还有气流呼进呼出,便抬手一刀扎向他的心脏。他没有拔刀,双手塞到他的腰肋下面,将他滚向了火堆,然后就去刨开积雪捡来一些枯枝,堆在了死者身上。火势蓬蓬勃勃地向四周蔓延。围子人出发了。他们带着干粮,带着太阳也无法匹敌的人欲的烈焰,风风火火地走向黄金台,抛在身后的是回家的念头,是那四辆已不能在积雪中行走的手扶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