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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门开了。夜风顺着门缝,打了个旋。灶上白烟受惊似的,哗然散开。茶客们缩起脖子,往门口看。“仁道回来了。”一个小头小脑的年轻人,提着木桶,在门槛上晃了一径水渍。

老板娘说:“这么长时间,死到哪里去了?”

“是啊,这么久,你娘帮你媳妇都找好了。”

小伙子乜斜宋没用。宋没用慌忙坐下。

“对上眼了,对上眼了,两个都脸红了。”

门又开了,进来个洗澡的。茶客们掉头打招呼,放过了这对年轻人。老板娘将女客洗剩的盆汤倒进小桶。仁道退到屋角,搓搓手,抖抖领子。棉袄从削薄的肩头耷下来。他突然转过脸。宋没用避不及,和他目光相接,不禁羞愤起来。仿佛自己遭受调侃,都是他的错。又怕他以为自己有心。

忽听老板娘说:“仁道,加柴。”仁道诺诺而去。老板娘又回视宋没用。宋没用慌忙站起,“我走了。”“好。”宋没用哈了哈腰,急急去揎房门。迈出一脚,听见有人啊呀一声。不及反应,发现自己趴倒在冰碴儿上。屋里道:“刚才仁道进门泼了水,一歇歇工夫结冰了,把他媳妇滑了个狗啃屎。”轰然大笑。等了等,见宋没用没起来,纷纷过来看个究竟。老板娘双臂一夹,抬她起来,拖到光线里,察看一番,“大概额角撞在门框上了,不严重。”引着宋没用,重新坐回去。

宋没用适才开门,被风一刮,突然清醒。念到寻二姐不得,回去没法交代。母亲发起狠来,又会赶自己走。夜里不冻死才怪。不如跟二姐一样,离了那个家。二姐早说了,谁想一辈子做垃圾瘪三呢。可自己不捡垃圾,还能做什么,会不会饿死?

宋没用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一刻恨自己没良心,一刻嫌自己胆太小。老板娘回灶前,拿一块抹布,在灶面上随意擦动,眼睛盯住宋没用。见她泪汪汪的,表情游移,仿佛想心事,又似摔傻了。她怀疑这个小丫头的来路,又不便即刻赶她走。

过八时,茶客陆续散了,老虎灶冷清下来。老板娘逐次拉灭电灯,只余浴堂一点亮。老姚收拾好茶桌灶膛,也离开了。老板娘命儿子先去洗澡,自己搬过板凳,对宋没用道:“你叫什么,哪里人,住在哪块,干什么的,怎么穿这点衣服出来,晚上干吗不回去,家里还有谁?”

宋没用本就寡言,此刻被一串问题砸闷,脑子里嗡嗡混乱,口舌不停打绊。夹棉布帘后头,水声细小,时时停顿。宋没用留意到了,怀疑仁道在偷听。越发说得颠三倒四。老板娘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火柴,点燃前门香烟,打断道:“我听明白了,你不想捡垃圾,想跟你姐一样,出去过体面日子。可你们都走了,爸妈怎么办?我是过来人,晓得撑个家不容易。养儿养女一辈子,老了残了,儿女却翅膀扑棱扑棱,扔下他们飞走了。”她睃着宋没用,吐出一口烟,“人活到这世上啊,不是享福的,是来吃苦的。老天爷给的担子,再重都得挑着。哪天放下了,也就翘辫子了。你还小,以后慢慢体会。”她掐灭剩余半支烟,“今天晚了,外头又冷,你明天早上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