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转变(第4/32页)

可是,当他见到她,所有的担心都消失了,他被征服了。她表现得仿佛早就认识他,喜欢他。她很年轻,娇小瘦弱,还很漂亮。举止悠然自在。而最让威利心醉的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身边的人完全接受。在老家的时候,支配他生活的是混合的遗传。那毁了一切。就连对母亲的爱,本应该是纯洁的,却充满了环境造成的痛苦。在英国,他逐渐接受了自己与别人不同这一观念。起先,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仿佛将他从家乡的残忍和规矩中解放了出来。但后来,在某些情况下——比如,和琼,后来是和珀迪塔在一起时,有时候是在学院里遇到麻烦时——他又将这种不同当作武器,让自己显得更加愚蠢和粗陋。对于这个非洲女孩,他原本也准备用这个武器。可是没必要。可以说,没有什么可抗拒的,没有需要克服的疑虑,感受不到距离。

半个小时过去了,魔法仍没有消失,威利尽情享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作为一个男人被接受,感觉自己很完美。也许是那本书让她对他毫不怀疑。又或者是安娜的非洲混血背景。威利不想去追究,安娜怎么对他,他就全力回报。这个女孩让他着迷,接下来几个星期,他渐渐迷恋起她的一切:她的声音,她的口音,她说某些英语词汇时的犹豫,她美丽的皮肤,她花钱时不容置疑的态度。他没见过其他女人像她那样花钱。珀迪塔翻找钱包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困惑;大屁股的琼买东西时总是要拖到最后关头才肯用她的大手打开一个小钱包。安娜总是事先准备好钱。而与她这不容置疑的态度相对的则是她的娇怯瘦弱。这瘦弱使他想呵护她。和她做爱很容易,他很温柔,循着他的天性,丝毫没有像珀西·卡托建议的那样蛮横。以前跟别人在一起时非常困难的事,同她在一起却都是欢愉。

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在学院宿舍里电炉对面的窄沙发上——她说:“你应该当心你的牙齿。它们损害了你的相貌。”他开玩笑说:“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它们变得很重,都快掉下来了。”这是真的:他来英国之后就没有好好注意过牙齿,在诺丁山暴乱、珀西·卡托失踪,以及理查德那份可恶的出版目录随便打发了他的新书之后,更是全然不管它们了。他的牙齿污迹斑斑,现在几乎全黑了,他甚至开始从中找乐子。他努力跟她解释。她说:“看牙医去。”他去了福尔汉姆的一家澳大利亚牙医诊所,对牙医说:“我从来没看过牙医。我牙不痛。我没什么症状可说。我过来只是因为老是梦见牙齿就快掉下来了。”牙医说:“我们连这个都能治。包在全民医疗里。我来瞧瞧。”然后他告诉威利:“恐怕你的梦并没有什么寓意。你的牙齿真的要掉了。牙垢跟水泥一样。牙渍很严重——你一定是喝茶太多。下排牙齿都被糊成一堵墙了。我还没见识过这种情况。你的下巴还能动,真是奇迹。”他开始喜滋滋地处理牙垢,又是刮又是凿又是磨,终于忙完了,威利觉得嘴巴酸痛,牙齿摇摇晃晃,暴露在外,甚至对空气都过敏。他对安娜说:“我经常听学院里的人说起有关伦敦的澳大利亚牙医的笑话。但愿我们做得没错。”

他鼓励安娜说说她的国家。他努力想象那位于非洲东海岸的国度,那空旷苍茫的背景。不久,他从她讲述的故事中发现她以一种特别的眼光观察他人:不是非洲人,就是非非洲人。威利想:“莫非她只是把我当作一个非非洲人?”但他把这念头推到了一边。

她讲了一个同学的故事。“她一直想当修女。后来她终于进了这里的一所修道院,几个月前我去看过她。她们的生活像是在坐牢,她们以自己的方式接触外界。吃饭的时候,有人从报上挑些新闻读给她们听,她们听到最简单的笑话都会像中学女生那样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我都要哭了。那么美的女孩,那被虚掷的人生。我实在忍不住,就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该让她更加悲伤。她说:‘我还能怎么样?我们没有钱。没有男人会来把我带走。我不愿意在那个国家枯萎。’就好像她现在没有枯萎似的。”

威利说:“我理解你的同学。有一阵子我想当牧师。去传教。我想像祖父那样。他们过得比我周围的人好多了。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出路。”然后他想到,安娜在她家乡的情形也许就跟自己在老家时一样。

另外一次,在那张小沙发上,安娜说:“我有一个故事,你可以用在下一本书里。要是你觉得能用的话。我母亲有个朋友叫路易莎。没人知道她亲生父母是谁。她被一个有钱的地主家收养,继承了部分产业。路易莎去了葡萄牙和欧洲。过了好多年挥霍的生活之后,她宣布说她找到一个好男人。她把他带回了非洲。他们在首府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那个好男人逢人就说他在欧洲有许多好朋友,都是大人物。后来,他跟路易莎去了丛林,住在路易莎的庄园里。大家都期待着那些大人物光临,他们的大房子开门迎客。可是一点动静没有。就只见路易莎和她的好男人越来越胖,重复着那次宴会上讲的故事。去看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又过了一阵子,那个男人开始和非洲女人睡觉,后来他连这个都应付不了,放弃了。路易莎这个养女和她的好男人,不管他们是幸福还是不幸,最后都死了,路易莎家族的财富消失了,再没人知道路易莎是谁,那个好男人又是谁。我母亲过去常讲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故事。一个上寄宿学校的女孩,打扮过时,郁郁寡欢。她和父亲、继母住在丛林里。后来女孩的生母再婚了,女孩就去跟生母住。女孩变了许多。她变得时髦,开心,光彩照人。可好日子没持续多久。继父对她产生了兴趣,太有兴趣了。一天晚上,他闯进女孩的卧室。大闹了一场,然后是离婚,大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