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套娃(第7/10页)

等他终于向前挪动了一步,两束泛黄的蓝色灯光出现在隧道口的上半部。他先以为那是防雾照明灯。两圈椭圆形的光,活像是巨型猫的一对眼珠。很快,他不无忧惧地注意到,那两盏灯在移动,极其缓慢地往前走。他还有时间去想象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一辆卡车“跑到在湖底来了”?而那辆卡车猝然加速,向他猛冲过来。他有所提防,在恰当时刻跳闪到一旁,随即拽了两次绳索。他尚有时间看清那只极长的动物怎样从洞口里游出来。那条巨型蓝色虫豸长着猫眼,迅捷却毫不慌乱地,一口接一口地吞噬了卡扎利斯先生、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或许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静默中发生的,所以留下的记忆显得不太真实。但他难免还是受到了惊吓,不停歇连续拉绳索的举动就是明证。有人发狂地拽绳子,连船上的水手都警惕起来。至少他的反应仿佛有所警觉,或是被惹恼了:他忘了所有的告诫,尽其所能地把玛塞拉快速拉上来。为了免遭指责,他大可以宣称,倘若不是他办事麻利,玛塞拉将无法逃脱怪物的捕食。升到水面时,玛塞拉状态很糟,因为撞到了船的龙骨,脸上满是伤口。他不说话,也不回答问题。他一直呻吟,用双手捂住脑袋。

在尚贝里的公共健康诊所,他接受了初步治疗,而后不久,他又被转到艾克斯莱班的医院,那里有减压病房。

几天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

“我整个住院期间,没人来探望我吗?”他问护士。

那是个金发姑娘,年纪很轻,脸上挂着黑眼圈。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疲惫和关切。

“不知道,我们得问问前台。”

“那,来过电话吗?”

“你急着等电话?我不知道你干吗要问,如果不肯告诉我……真没必要跟你的护士隐瞒什么。住在我们这儿的时候,你挺亲热,可等你拔脚出门,就把人家忘了。真叫人伤心。”

他又问夜班护士——她身材肥硕,充满母性——玛塞拉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您得跟拉尔基耶谈谈。”

“拉尔基耶是谁?”

“刚走不久那位,白班护士。晚上我们不接待访客,来电话的也一般是急诊。不过,我好像记得头几晚有一位女士给您来过电话。”

“夏黛·卡扎利斯?”

“就是她。待会儿我帮您核对一下。我把电话抄下来了。”

“现在我可以接待访客吗?”

“您想接待任何人都行。”

第二天早晨,他找拉尔基耶护士谈话:

“要是一位金色头发的女士来了,就请她进来。”

下午,玛塞拉接待了他的第一位客人,一位记者。那人问他:

“您好些了吗?您觉得是否可以回答几个小问题?我不想让您太疲劳。”

“问吧。”玛塞拉答道。

他当下思量:“我得把脑筋转快点。湖底发生的事,我该说还是不该说?如果我说什么也没看见,拉绳子是因为我当时感觉不舒服,水下发生的一切从此就成了个谜。但我不会提供任何可能促成工厂关门的口实。等我们结了婚,接手了卡扎利斯先生的全部遗产,就算减去税款,那也该大大的庆贺一番了。不过,真见鬼!就算是我这辈子仅有的一回吧,命运把这个女人安排在我身边,我愿意对她忠贞不渝。就算我眼下所说的话害得工厂关张,而有一天我将后悔此刻没撒谎,那也无所谓;就这一次,我想做到忠诚,盲目的忠诚。”

“第一个问题,”报社记者说,“您在湖底见到了什么?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塞拉尽量如实陈述,没有任何遗漏,除去他个人的反应。他想把话说得客观可信。

记者沉默地听他讲,而后恳请他把那条虫豸再描述一遍。

“它体型很大是吗?对于虫豸来说,算是大的?”

“那是只体型庞大的动物。”

“直径多少?”

“至少四米。我最后一眼看见勒伯夫时,那位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他就站在怪物张开的大嘴跟前。”

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记者准备告辞,可临行前他又转到了私人话题,诸如:“在您的家族里,是否出现过精神病案例?”

“您是否被关进疯人院过?”

记者终于走了。玛塞拉问护士,夏黛·卡扎利斯小姐是否来探望过他,或者打电话找他。他被告知没有。

“真奇怪,她还没来。”

“她就是你等的金发姑娘?我去告诉他们,她来了就让她进来。”

第二天,拉尔基耶通知说金发姑娘来了。玛塞拉请她简单收拾一下房间,而他自己起身洗漱、梳头,照镜子,确认自己的睡衣睡裤总算还能出现在人前。他夸奖了护士,说她迅捷又准确地铺好了床铺,像杂耍艺人似的熟巧;手指间一番短暂的游戏之后,床单被褥又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