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11/13页)

老太太依我的吩咐,用托盘端来了六小壶清酒。喝了一两壶之后,饭菜也送上来了。

“客官请慢用。”

“谢谢。”

不到眨眼工夫,六壶清酒就见底了。

“酒已经没了?”我十分惊讶,“怎么那么快?喝太快了啦!”

“真的喝了那么多吗?”N君同样满脸狐疑,还依序拿起一只只空酒壶晃动加以确认,“没了。可能是太冷了,所以我们铆起来喝。”

“每只酒壶可都装得满满的哩!这么快就喝光了,要是叫老太太再送六壶过来,她说不定会怀疑我们是妖怪呢;要是老太太胡思乱想,怕了起来,不让咱们喝酒那就麻烦了。我看,还是先把自己带来的酒热了喝,过一会儿再叫六壶酒,这样才是上策。咱们今晚就在这本州岛最北端的旅舍喝个通宵吧!”

没有想到,我出的这个馊主意成了今晚最大的失策。

我们把水壶里的酒倒进酒壶里,尽量慢慢喝。喝着喝着,N君忽然有了醉意。

“不成了!今晚我恐怕要醉了。”他岂止是恐怕要醉了,根本已经是醉醺醺的了。“不成啦!今晚……我要醉啦!可以吗?我可以喝醉吧?”

“当然可以。我今晚也打算醉个痛快。咱们悠着点喝吧。”

“我来献唱一曲吧!你没听过我唱歌吧?我很少唱。可是,今天晚上我想来一首。我说啊,我唱一首给你听,行吧?”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洗耳恭听吧!”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涉过几条河,越过几重山……” (30) N君闭着眼睛,开始低声吟唱那首若山牧水 (31) 的旅歌,所幸不如想象中的可怕。我静静地聆听,意外地颇为感动。

“怎么样?怪吗?”

“不怪,我还有点感动了。”

“那好,再来一首。”

这回可就糟透了。或许是因为来到了本州岛最北端的旅馆,他跟着变得豪气干云,居然扯开教人胆战心寒的大嗓门吼唱起来了。

“那东海小岛的海边……” (32) 他唱起了石川啄木 (33) 的短歌,嗓音豪迈粗犷,连屋外的狂风大作都被他的歌声盖过去了。

“太糟了……”我评论道。

“很糟吗?那我重唱一遍!”他深吸一口气,轰然爆出了更可怕的鬼吼,而且还错唱成“那东海海边的小岛”。接下来,他又没来由地突然咏起“今朝记史如增镜……” (34) ,居然连《增镜》的和歌都吟诵出来了,既如呻吟,又像呐喊,亦像嘶吼,真是太不妙了。我心惊胆战地祈求,千万别让里面的老太太听见了。岂料天不从人愿,隔扇唰地拉开,老太太果真来了。

“好了,歌也唱了,该睡觉了。”说完,老太太便撤下饭菜,利索地铺好了床被。看来,她确实被N君豪气干云的鬼吼吓得魂飞魄散了。我还想着要开怀畅饮呢,真是败兴得很。

“都怪你坏事!都怪你歌唱坏事啦!要是唱个一两首打住就好了。那副鬼哭神号的破锣嗓子,叫谁听了都会被吓破胆的嘛!”我嘀嘀咕咕地,满腹牢骚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被窝里听到了一个小女孩清脆的歌声。这一天,风停了,晨光洒入房里。小女孩正在外面的路上唱着拍皮球歌。我抬起头来,侧耳静听。

摘、摘、摘 (35)

夏天快来八八夜 (36)

平原山野满新绿

紫藤随风轻摆动

我顿时感慨万千。本州岛的北端至今仍被中部地区的人们蔑视为虾夷之地,我实在没有想到竟能听到如此清脆的歌声、如此美丽的歌曲。就像那位佐藤理学士所说的:

假如要剖析现代的奥州,首先必须承认,今日的奥州具有和即将迈入文艺复兴时期前的意大利,同样旺盛的崛起力,无论是文化层面,抑或是产业层面皆然。幸蒙明治大帝对教育的垂念,不但使得教育迅速推行至奥州的每一座大城小镇,矫正了奥州腔的刺耳鼻音,更促进了标准话的普及,对从前沉沦于原始状态之蒙昧蛮族居住地赐予教化之光,令人耳目一新……云云。

我从这个小女孩可爱的歌声中,仿佛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曙光,不禁感慨万千。

(1) “满洲”:即“伪满洲国”,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中国东北后建立的傀儡政权。

(2) 一六一五年五月,丰臣家彻底被德川家康击溃,随后日本更改年号为“元和”。这也代表日本的“战国时代”彻底结束,迎来和平。“大坂”为大阪旧称。

(3) 日本五大节庆之一的三月三日女儿节。起源于中国在三月三日斋戒沐浴的仪式,日本古时的朝廷贵族亦到河边举办曲水宴席作为除秽仪式,民间则自古将此日定为妇女的节日,食用艾草麻糬和白甜酒以为庆祝,之后演变为女儿节。

(4) 坂上田村麻吕(七五八—八一一):日本平安时代初期的武将,封号征夷大将军,历任桓武、平城、嵯峨三代天皇,于平定虾夷与镇抚药子均立下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