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

从这里开始,情况变得不妙了。不过,当时你知道会这样的。你知道后来的结果,因为你已经知道劳拉出了什么事。

当然,劳拉本人并不知道。她没想过要扮演一位命运多舛的浪漫女主角。只是到后来,由于她自己的原因,她在那些爱慕者的眼中才变成了那样。在平时的生活中,她像别人一样常常惹人气恼,或者让人腻味。她有时也会喜形于色;只要她内心隐藏的渴望得到满足,她就会欣喜若狂。她的阵阵喜悦如今让我感到最为酸楚。

在我的记忆中,她随意地做着那些平淡无奇的事,在外人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位满头金发的姑娘朝山上走去,想着自己的心事。这里有许多这样可爱的、满腹心思的姑娘点缀着美丽的风景;每时每刻都会出现一位。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姑娘身上不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一位又一位,然后她们由青春少女逐渐变成了妇人。但劳拉在你我的眼中和她们不一样。在一幅画中,她正在采野花,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她很少这样做。在森林的幽暗处,那个面目狰狞的神灵潜伏在她身后。只有我们能看见他,知道他会纵身扑向她的。

回头看看迄今写下的东西,似乎写得有点不恰当。也许写了太多无聊的事,或者说人们认为无聊的事。那么多的衣服,款式和颜色都过时了,就像蝴蝶身上掉下的翅膀。那么多的晚宴,并不总是很成功。早餐、野炊、远航、化装舞会、报纸、河上泛舟——这些事似乎和悲剧并不沾边。但在生活中,悲剧可不是一声长长的惊叫就完事了。它包括事情的一切前因后果。平淡的日子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流逝着,然后悲剧突然之间发生了:尖刀刺人、炸弹爆炸、汽车坠入桥下。

现在已经到了四月。雪花落地即融,番红花也开了。不久,我又可以回到后门廊里去;当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又可以坐在那张灰褐色的、疤疤瘌瘌的破木桌旁消磨时光了。人行道上已经没有冰雪,所以我又开始外出走走了。冬天的几个月里不活动,我变得更虚弱了;这从我的两条腿上可以感觉到。不过,我决心恢复我以前的活动领地,再去造访我爱去的那些场所。

今天我拄着拐杖出去,一路上歇了好几回,才终于走到墓地。蔡斯家族的两尊天使雕像,整个冬天都被裹在雪里,外表上显然没有一丝损坏;只是那些亡者的名字,比原来更模糊难辨一些了,但也许是我的视力有问题。我抚摸着这些名字,抚摸着每个字母;尽管这些字母还是相当坚硬、轮廓分明,但我一摸,它们似乎就酥软、褪色、摇动了。时光用它那无形的利齿在啃噬它们。

有人已把劳拉墓上湿漉漉的树叶打扫干净了;那是去年秋天的落叶。墓上有一小束水仙花,已经枯萎,花朵的梗子外面还包着铝箔。我把这束花捡起来,扔进了最近的一个垃圾箱。这些劳拉的崇拜者,他们认为谁会感激他们献上的花束呢?直截了当地说,他们认为谁会在他们走后捧起这花束呢?他们的这些破花不过是假慈悲而已,倒把这肃穆的墓地都给弄脏了。

我要给你们一点厉害,让你们哭个够,瑞妮常这么说。如果我们是她的亲生儿女,她一定会打我们屁股的。实际上,她从来没这么做过,所以我们无从知道这么吓人的厉害可能是什么样。

在回去的途中,我到圈饼店里歇歇脚。我看上去一定疲惫不堪,因为我能感觉出来,还因为有一名女招待看到我马上走了过来。通常,她们是不到餐桌旁服务的,你必须站到柜台前自己端食物。然而,这位姑娘——鹅蛋脸、黑头发,身穿一套黑色的工作服——却主动问我要点什么。我点了一杯咖啡;为了换一下口味,又要了一份蓝浆果松饼。后来,我看见她同柜台后面的另一位姑娘说话,我意识到她根本不是女招待,而是一位像我一样的顾客;她的黑色工作服也不是工作服,而是夹克衫加宽松裤。她身上的某个地方闪着银光,也许是拉链吧;我看不太清楚。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她,她就走了。

这位姑娘如此彬彬有礼、如此善解人意,令我眼睛一亮。这种年龄的姑娘表现出来的往往只是不顾他人的忘恩负义(我想到的是萨布里娜)。不过,忘恩负义是年轻人的护身法宝;离开它,他们又如何活下去呢?老年人祝福年轻人一切都好,但同时又希望他们倒霉。他们想把年轻人一口吞下去,吸取他们的青春活力,以使自己长生不老。如果没有乖戾和无常在进行保护,所有的孩子都会因为过去——压在他们肩膀上的别人的过去——而被摧垮。自私也算是他们的一种长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