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欧洲的明信片(第2/5页)

我想,所有的电报都是发给理查德的:我从来没给别人发过电报,自然也没理由指望别人发给我。

白天,理查德总有各式各样的约会,想必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他为我雇了一辆车和一名司机,让司机带我去他认为值得一看的地方观光。我参观的大多是建筑物和公园。当然也包括在建筑物外面或公园内立的塑像:昂首挺胸的政治家,前腿弓起,手握卷着的文件;还有马背上的军人。有立在纪念柱上的英国海军统帅纳尔逊;有坐在宝座上的艾伯特亲王,脚下有四个异国美女卖弄风情,口中喷出水果和麦子。这四个美女代表四大洲殖民地。尽管艾伯特亲王已死,他仍然主宰着他的“四大洲”,但他并不在意;他坐在金碧辉煌的穹顶下,目光严厉,默默地凝望着远方,似乎他心里有更远大的目标。

晚饭时,理查德会问:“今天你看了哪些地方?”我就会像背书似的一一例举所到之处:伦敦塔、白金汉宫、肯辛顿宫、西敏寺、议会大厦。他不主张我去一般的博物馆,但可以去自然史博物馆。现在我常想,为什么他认为去看这个馆里众多的大动物标本对我的教育有利?很明显,他为我安排的所有这些参观活动目的都在教育我。然而,这些动物的标本对我好在哪里呢?在他看来,这些东西比一屋子的油画更有教育意义。我认为,我了解他的用意,但也许我错了。或许充满动物标本的博物馆多少像个动物园——那是大人带小孩去玩的地方。

不过,我还是去了国家美术馆。这是在我已经无处可去时,饭店的门卫推荐的。这次游览让我筋疲力尽——里面人头济济,琳琅满目,好像进了百货商店,但同时我又非常兴奋。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看到过那么多的裸体女人。那儿也有裸体的男人,但他们不全裸。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奇装异服。或许这就是原始的分类:女人裸体,男人穿衣服。噢,上帝就是这么想的。(劳拉小时候曾经问过:上帝穿什么?)

每到一个参观地点,送我的车和司机都会在外面等着,而我则轻快地走进门去。我尽量装作是专程来的,尽量不让人看出我的寂寞和空虚。所以,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好让自己回去后能说出点名堂来。然而,我对眼前的东西实在一窍不通。建筑不过是建筑而已。除非你懂建筑学,或者知道历史上那里曾发生过什么,否则就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就没看出什么来。我也缺少概观的天赋。我的眼光似乎只盯住那些我该看的东西,而离开后只剩下对材料的印象:粗糙的砖石、光滑的打蜡木栏杆、硬邦邦的肮脏毛皮。还有那些带条纹的牛角、泛着暖光的象牙,以及玻璃眼睛。

除了这些教育性的游览,理查德还鼓励我去购物。我觉得商店售货员有些气势汹汹,于是买得很少。有的时候,我还去做头发。理查德不希望我剪头发或烫头发,所以我没有剪烫。他说,简单的发型最适合我,因为我年轻。

有时我会去散步,或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到该回家的时候回去。有时候,会有一个男人过来坐在我身边,试图跟我搭话,然后我就会离开。

我为穿衣服翻花样费了不少时间。一会儿是束皮带的,一会儿又是带搭扣的;一会儿斜戴帽子,一会儿又穿棱线袜。我总是担心衣着合不合时宜。没有人帮我扣领口,也没有人告诉我从背后看我的样子如何,衬衫下摆是否全塞进了裙腰。以前是瑞妮或劳拉在帮我,而如今她们已不在我身边。我很想念她们,竭力克制着自己。

我还需修指甲、泡脚、拔掉或剃掉身上的毛。皮肤有必要保持光洁柔顺。我要像团湿泥,别人摸上去的感觉该是滑溜溜的。

蜜月本可以让新婚夫妇进一步相互了解。然而,一天天过去,我感到对理查德的了解却越来越少。他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形象,这是不是一种自我隐蔽?其目的是让自己退居有利的地位。然而,我自己在按他的期望被塑造成型。每次照镜子,我都发觉自己增加了一点色彩。

离开伦敦后,我们又去了巴黎——先是乘船过海峡,然后再乘火车。我们在巴黎的生活和伦敦差不多,只是早餐不同:面包圈、草莓酱、加热奶的咖啡。午餐和晚餐总是很丰盛;理查德对此十分讲究,对葡萄酒特别挑剔。他一再说,这不是在多伦多。对我来说,这个事实不言自明。

我去看了埃菲尔铁塔;由于我不喜欢登高,所以没有上去。我还参观了先贤祠和拿破仑墓。我没去巴黎圣母院,因为理查德不喜欢教堂,至少不喜欢天主教堂。他认为教堂会让人失去活力,尤其是那里面的香气会令人变得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