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皮大衣(第2/4页)

夜里,劳拉会蹑手蹑脚地溜进我的房间,把我摇醒,然后钻进我的被窝跟我一起睡。她睡不着,原因就在于上帝。在母亲葬礼以前,她和上帝一直关系不错。上帝爱你们,卫理公会主日学校的老师如是说。母亲原先在星期天把我们送到主日学校去。她去世以后,瑞妮照规矩还送我们去那里。劳拉本来很相信这话,但现在她不再那么相信了。

她开始为上帝究竟在何处这个问题而苦恼。这是主日学校老师的错:她说上帝无处不在,而劳拉想知道:上帝在太阳里吗?在月亮里吗?在厨房、浴室里吗?在床底下吗?(瑞妮说:“我真想拧那女人的脖子。”)劳拉不想上帝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她之所以有这种想法与上帝最近的行为是分不开的。张开嘴巴,闭上眼睛,我要让你大吃一惊,瑞妮会把一块饼干藏在背后,然后对劳拉这样说道。然而,现在劳拉却不愿意配合了。她要睁着眼睛。这样做并不是她不信任瑞妮,而是因为她害怕吃惊。

上帝很可能在放扫帚的柜子里——这似乎是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他潜伏在里面,就像是个古怪而又可能危险的大叔,但她却无法肯定他是否每时每刻在那里,因为她不敢打开柜子的门。“上帝在你心中。”主日学校的老师如是说。而这话带来的后果更糟糕。如果上帝在放扫帚的柜子里的话,那还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比方说锁上柜门之类。

赞美诗中说上帝从来不睡觉——他连眼皮都不会合上。夜晚人们睡觉的时候,他就会在屋子周围漫步,窥视人们的行为——看看他们是否是好人。如果不是的话,他就会把灾难降临到他们身上,结束他们的小命;有时也会实施一些突发的念头。迟早他会做出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就像《圣经》中所描述的那样。“听,他来了。”劳拉听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会这样说。

“那不是上帝。那是爸爸。他在塔楼上。”

“他在干嘛?”

“抽烟。”我不想说他在喝酒。这样说似乎对父亲不忠。

当劳拉睡着的时候,我对她有一种深深的怜爱之情。她小嘴微张,睫毛还湿湿的,但睡得并不安稳。她时而呻吟,时而踢腿,有时还会打鼾,令我自己无法安睡。于是,我会爬下床,踮起脚尖走到窗口。我伸长脖子朝卧室的窗外望去。有月亮的时候,月光会将花园变成银灰色,似乎所有的颜色都被月光吞噬了。我可以看见缩得小小的仙女石像;月亮映照在她面前的莲花池里,而她则将脚趾伸进了池里冰冷的月光中。我冷得瑟瑟发抖,于是又回到床上,仰视窗帘飘动的影子,倾听房子移动而产生的汩汩声和开裂声。我心想,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孩子们都认为,凡坏事总是和自己犯错有关;我也不例外。然而,他们同样也相信结局总是美好的,尽管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结局将会相反;在这一点上我也如此。我只希望美满的结局快点到来,因为我感到孤独无助——尤其是在夜晚劳拉已经睡去,而我也不必再逗她开心的时候。

早晨,我要帮劳拉穿衣服——在母亲活着的时候,这已成为我分内的事了——然后督促她刷牙和洗脸。午饭的时候,瑞妮有时会让我们去野餐。我们会准备一些抹黄油的白面包,再涂上玻璃纸般半透明的葡萄果冻,还有生胡萝卜和苹果片。我们从罐头中将咸牛肉取出来;它的样子就像是阿兹特克人的庙宇。另外,还有一些煮鸡蛋。我们将这些东西装在盘子里,然后带出去,到处都可以拿出来吃——池塘边,或者暖房里。碰上下雨的话,我们就只能在屋里吃了。

“想想那些挨饿的亚美尼亚人吧。”劳拉会这样说,并且紧握双手,闭上双眼,向掉在地上的果冻三明治皮鞠躬。我明白,她之所以说这些是受母亲的影响;这话弄得我直想哭。“其实并没有什么挨饿的亚美尼亚人。那是编出来的。”有一次我这样对她说。但是,她不愿意相信我的话。

那时候,我们俩经常没人管。于是,我们把阿维隆庄园里里外外玩了个遍:哪儿有一道裂缝、哪儿有一个小洞、哪儿有条小地道,我们都弄得一清二楚。我们曾经窥视后楼梯下那个隐蔽的小间:里面有一大堆的旧套鞋、单只的手套,以及一把断了骨子的雨伞。我们还勘查过地窖的各种贮藏室——有堆煤炭的煤窖;有菜窖,卷心菜和南瓜摊在一块板上,带有须根的甜菜和胡萝卜放在沙盒里,土豆浑身上下长着白化体触毛,样子活像螃蟹的腿;有冷窖,里面存放着整桶的苹果,以及一格一格的加工食品——沾满灰尘的果酱和像璞玉般闪光的果冻、印度酸辣酱、泡菜、草莓、去皮的西红柿和苹果泥,全密封在印有“皇冠”标记的罐子里。当然还有一个酒窖,但门是锁着的,只有父亲有门上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