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第4/4页)

拼命地工作,不爱护自己,毁了自己的健康——这曾经是一种多么崇高的美德啊!这种无私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只有通过严酷自律、克服人的劣根性才能获得。而到了我生活的时代,这种诀窍或秘密想必已经丢失了。或许,由于母亲的遭遇对我的负面影响,我并没有去尝试。

至于劳拉,她一点都不无私。她倒是性格敏感,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生于一九一六年六月初。我出生后不久,珀西在伊普尔前沿阵地的炮火中阵亡了。七月份,埃迪在索姆牺牲;或者说,人们认为他已经死了:他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一个大弹坑旁。这两件不幸的事让母亲难以接受,而对祖父的打击更大得多。八月份,祖父得了严重的中风。他说话和记忆都出现了障碍。

母亲非正式地接过了管理工厂的工作。她周旋于祖父(据说他处于病后恢复期)和其他人之间,每天还要与工厂的男秘书和各种各样的工头会面。由于母亲是唯一能听懂祖父说话的人,或者说她自己认为她能,因此她成了他的翻译,也成了唯一有资格握着祖父的手帮他签名的人。谁敢说有时候她不会照自己意志行事呢?

厂里也不是说万事太平。战争开始的时候,有六分之一的工人是女性;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数量已是三分之二了。剩下的男人都是些老弱病残,或者是由于其他原因不能上战场的。这些人对女工的剧增感到不快,于是就发泄对她们的不满,或者开下流的玩笑。反过来,这些女工认为他们是懦夫或懒汉,掩饰不住对他们的藐视。事物的自然顺序——我母亲认为的自然次序——就是把事情反过来做。不过,工人的工资给得很高,而钱给生产加足了油。总的来说,我母亲有能力将厂里的事处理得顺顺当当。

我想象祖父夜晚坐在他的书房里,坐在红木桌后面那张缀满铜钉的绿皮椅里,交叉着两手的手指——一只手有知觉,而另一只手却没有知觉。他在听是否有人来了。门半开着;他看到门外有个影子。他说:“请进。”——他心里想说——可是没人进来,也没人回答。

粗鲁的护士来了。她问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想些什么。他听到一个声音,但不像是人在说话,更像是乌鸦叫。他没有回答。她抓住他的胳膊,轻易地将他从椅子里拉起来,胡乱地把他推到床上。她的白裙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听到一阵干风吹过长满秋草的田野。他听到了冬雪的低语。

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死了吗?他希望他们再活过来,平安归家吗?如果他的希望成为现实,他自己的结局会不会更令人伤心?也许会更令人伤心——事情往往是这样——但这样想并不能给人多少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