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扣厂(第2/4页)

前门入口处拓宽了,另外还加修了残疾人的专用坡道。原来那道沉重的门也换成了玻璃门,上面写着“进、出、推、拉”的字样——二十世纪权威的四字说明。大门里面音乐阵阵,那是用乡村小提琴演奏的轻快的、断肠的三拍华尔兹。在中央有一块地方,阳光透过玻璃顶篷照射进来;地上铺着人造鹅卵石,放着几张新漆的绿色长椅,另外还有一些无精打采的盆栽灌木。周围一圈开着各种各样的小服饰店,看上去就像一个购物中心。

光光的砖墙上挂着从镇档案馆借来放大的巨幅老照片。首先是摘自一八九九年某日蒙特利尔一家报纸上的一段话:

人们一定无法想象旧时代英国磨坊中那令人恐怖的黑暗情景。如今,提康德罗加港的工厂位于一片繁花似锦的绿树丛中,并有悦耳的流水声日夜相伴。厂房洁净,通风良好,工人们心情愉快,工作效率高。夕阳西下,站在横跨卢韦托河瀑布的这座彩虹般美丽的新铁桥上,望着蔡斯钮扣厂闪烁的灯光及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的倒影,你会感到仿佛置身于迷人的仙境一般。

当时的这段话所言不虚。至少有不长的一段时间,这里确实很兴旺,足以闻名。

接下来就是我祖父的照片。他身穿长礼服,戴一顶黑色大礼帽,胡须雪白,与一群其他的显要人物正在恭候英国的约克公爵;那年是一九〇一年,公爵访问加拿大。再下来是我父亲的照片。他站在阵亡将士纪念碑前敬献花圈——他高高的个子,一脸肃穆。他留着八字胡,一只眼睛戴着眼罩。照片上有一些黑点,于是我退后几步,观察他的眼睛在看什么。可他并不看我,而是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他脊背笔直,挺出胸膛,就像是面对着一队行刑队员。人们会说他很强健。

紧接着的一张照片是钮扣厂,注解上说摄于一九一一年。机器上叮当作响的长臂就像是蚱蜢的腿一般,有钢轮和齿轮,还有上下运动的活塞,打出钮扣的模型。长工作台旁的一排排工人弯着腰,手中干着活。机器由男人们操作;他们戴着护眼帽檐,衣服外面套着马甲,袖子卷得高高的。长台边的工人都是妇女;她们穿着围裙,头发一律往上梳。女人点着钮扣的数量,将它们装入盒内,或者将它们缝在印有“蔡斯”字样的纸板上——每一板上的钮扣从六粒、八粒到十二粒不等。

在鹅卵石铺设的空地的最里面是一个酒吧,名字叫“俱全”;每逢星期六播放现代音乐,啤酒据说是当地小型啤酒厂生产的。酒吧的陈设是木制台面搁在啤酒桶上,旁边是早期那种用松木做的火车座。我发现橱窗内陈列的菜单上都是异国食品(我从未进去过):肉饼糊、土豆皮、烤玉米片之类。米拉告诉我,这些都是不太体面的年轻人常吃的油腻食品。她在隔壁店里一个有利于观察的位子上坐下来。“俱全”酒吧不管发生什么怪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说,一个拉皮条的和一个毒贩子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来酒吧吃饭。她一边将他们指给我看,一边还兴奋地对我耳语了一番。那个拉皮条的穿了一件三件套的西装,看上去像一个掮客。而那个毒贩子留着灰白的八字胡,穿着劳动布套装,活像从前的工会领袖。

米拉的店叫“姜饼房”,兼售礼品和收集品。一走进她的店堂,就可以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有点像肉桂香型的房间清香剂。小店还出售许多别的东西:广口瓶装的果酱,瓶盖是印花棉布纤维制成的;塞满干草的心形枕头散发着稻草的气味;“传统艺人”雕刻的盒子,开启却很费劲;据称是门诺派教徒缝制的被子;手柄头做成傻笑的鸭子状的马桶刷等等。米拉对店堂的布置是要体现乡村的气息,让城里人感受一下他们祖先的田园式生活——到家以后还能回味一下历史。但据我回顾,历史并不是如此可爱,尤其不是如此干净。然而,真正的历史是卖不出去的,因为大多数人都喜欢他们的历史洁净无味。

米拉喜欢从她那一堆宝贝中拿出几样作为礼物送给我。换句话说,她会把店里没人买的东西塞给我。我有一个用树枝做的畸形花环、一套不完整的画有菠萝的放餐巾的木环,以及一支满是煤油味的粗胖蜡烛。在我生日的时候,她送给我一双龙爪似的烤炉抗热手套。我相信,她是出于好意。

或许她是想软化我;她是浸礼会教友,总想尽早地让我皈依基督,或者让基督感化我。可她的家庭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她母亲瑞妮就不大信奉上帝。这是一个相互尊重的问题。如果你遇到麻烦,你自然就会想到求助于上帝,就像求助于律师一样。但如果真到了求助律师的地步,那就必然是大麻烦了。不然的话,也犯不着花一笔律师费。当然,瑞妮在厨房中靠她的一双手就足够了,用不着求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