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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到了。她从她身体周围的电场中判断出来。他穿着她曾借了穿过一次的褪色牛仔布衬衫,那天他们一起看书,他还不慎把可乐洒在了上面。他的黑发乱七八糟的。你应该分头路,她曾跟他说。他大笑着说,我这样更好看。

她可以闻到他的味道,洗发水、薄荷口香糖,还有——信不信由你——冰块上面一层白霜的清凉味道。这和她藏在睡衣抽屉最底下的那件运动衫的味道一样。他不知道她拿走了那件运动衫,不知道她每天睡觉前会把它拿出来包住她的枕头。它会在她的梦里加入细节:杰森手腕边缘,被冰球手套磨出来的老茧;当她打电话叫他起床,他被法兰绒毛毯闷住的声音;他紧张或者太努力地想事情的时候,绕着五个手指头转笔的样子。

他跟她分手的时候,就在做那个动作。

她做了个深呼吸向前走,经过懒洋洋的杰森,他正看着课桌上多年来无聊的学生留下的脏话。她可以感觉他因努力避免直视她而发烫的脸颊。直接走过他感觉有些不自然,以往他会拉她的背包带,直到他引起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他会说:“你是来做练习的,对吧?”好像没有别的问题可以问了一样。

托克尔森老师指定座位,翠克西被安排坐在第一排。这一学年的前三个月她痛恨坐在那里,但现在她非常感激,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盯着黑板,不用瞄到杰森或其他人。她滑进椅子,打开书,避免去看原本写着杰森的名字,如今被修正液涂成蜈蚣状的地方。

当她感觉到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一只宽大的、温暖的、男生的手,她顿时无法呼吸。杰森要向她道歉了。他明白他犯了错误,要问她是否愿意原谅他。她转头,像吹笛子那样噘起嘴巴,就要吐出“愿意”二字,可眼前不是杰森,是杰森最好的朋友,摩斯·明顿。

“嗨。”他往后瞄了眼在他桌前弓着背的杰森,“你还好吗?”

翠克西抚了下作业本的边缘:“我怎么会不好?”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都觉得他是个白痴。”

“我们”可能是指获全州冠军的冰球队,摩斯和杰森在里面担任副队长,“我们”也可能指高三的所有同学;也可能是指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要搞清楚谁是“我们”,几乎和与杰森划清界线一样困难:她得成功越过他们的共同朋友的地雷区,然后再看谁还站在她那边。

“我想她只是他叛逆的时候搭上的东西。”摩斯说,他的话像一块石头丢下悬崖,没有回声。

翠克西的字开始在面前的本子上游动。“请你走开,”她强烈地祈祷,想用念力来分散注意力,“就这么一次让我人生的一些事情顺利点吧。”托克尔森先生走进来,关上门,走到前面:“各位同学,”他说,“我们为什么会做梦?”

一个坐在后排喝醉了的学生回答:“因为安吉丽娜·朱莉不来贝瑟尔高中。”

老师笑道:“那是个理由。弗洛伊德甚至可能会同意你的话。他把梦称之为通往潜意识的捷径,是由所有你被禁止的和没有实现的愿望组成的。”

翠克西想,梦就像肥皂泡。隔着点距离看它们,它们是可爱的。但如果太靠近它们,眼睛会被破掉的肥皂泡刺痛。她想知道杰森是否跟她做着同样的梦,那种一旦醒来,就感到呼吸停止,心被压得像一角硬币一样平的梦。

“史东小姐?”老师又叫了一次。

翠克西羞红了脸。她不知道托克尔森问了什么。她可以感到杰森的目光正往上移,像一条鞭子打在她的后颈上。

“老师,我知道。”摩斯从她后方叫道,“我梦见我参加冰球区域赛的时候,有人传球给我,可是我的球棍突然间变得像意大利面那么细……”

“这显然符合弗洛伊德的理论。不过,摩斯,我真的想听翠克西怎么说。”

就像她爸爸画笔下的超级英雄,翠克西的精神集中了些。她可以听到班上坐在后面的女孩越过走道传秘密的纸条给她朋友,她看到托克尔森先生的双手握在了一起。最糟糕的是,她感觉到杰森闭上了眼睛中断了他们之间的感应。她用笔在她的大拇指指甲上乱画:“我不记得任何一个梦。”

“你人生的六分之一都在做梦,史东小姐。以你为例,你大约已经花了两年半的时间用来做梦。你不可能完全忘记你两年半的人生吧?”

她摇摇头,抬头看着老师,张开了嘴。“我……我快要吐了。”翠克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全班同学都看着她,她抓起书逃了出去。

她冲到洗手间,把背包丢在像巨人牙齿一样的白色方形洗手台下,然后蹲到一个马桶前。她敢打赌她的胃里没什么东西,但她还是吐了。她坐到地上,把热烘烘的脸颊贴在隔间的金属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