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8页)

我到了广场中央,就像第一次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一样。醒来之后,我决定去居伊?德?威尔以前住的那个地址,看看底楼的窗户上是不是爬着常春藤。我坐地铁一直坐到康布罗纳。那是露姬返回诺伊利丈夫家的时候乘坐的地铁路线。我一直陪伴着她,我们经常在阿根廷站下车,那里离我住的宾馆很近。每一次,她都打定主意要留在我的房间里过夜,但每次到了最后关头她都咬一咬牙,还是决定回诺伊利……后来的一个晚上,她留下来陪我了,在阿根廷站。

一大清早行走在康布罗纳广场让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们以前去居伊?德?威尔家时总是在晚上。我推开栅栏门,心想时间都过了那么久,我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再遇见他了。圣日耳曼大街上的维嘉书店不在了,在巴黎同样再也见不到居伊?德?威尔了。也见不到露姬了。但是,那株常春藤依然在那里,爬在底楼的那扇窗户上,就像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样。这让我大惑不解。那天晚上,真的是在做梦吗?我一动不动,在那扇窗户前伫立良久。我希望听见露姬的声音。希望她再叫我一次。没有。什么也没有。万籁俱寂。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从居伊?德?威尔的那个时候起到现在,这一段时间已经流逝。相反,这段时间在某种永恒之中凝固了。我想起了当我认识露姬的时候试着撰写的那篇文章。我给它取名为

《中立地区》。在巴黎是有些中间地区、一些无人地带的,那里处在一切的边缘,处于中转过境甚或悬而未决状态。在那里能享受到一定的豁免权。我本来可以把那些地方称作自由免税区的,但是中立地区更确切。有一天晚上,在孔岱,我征询莫里斯?拉法艾尔的意见,因为他是作家。他耸了耸肩膀,冷嘲热讽道:“我的老弟,这事要您本人才搞得清楚……我不是很清楚您到底想说明什么……就用‘中立’好了,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吧……”康布罗纳花园广场,以及塞古和杜布雷克斯之间的那个街区,所有那些通向地面地铁天桥的街道统统属于中立地区,假如我在那些地方见到露姬,那并不是偶然。

那篇文章我已经遗失了。我用扎夏里亚借给我的那台打字机打了五页出来,扎夏里亚是孔岱的一个客人。我在文章的前面写了一句献词:本文献给中立地区的露姬。我不知道她对这篇作品有什么想法。我觉得她并没有把它从头到尾读完。文章有些让人讨厌,里面按行政区罗列了划定这些中立地区的街道的名字。有时是一片房屋,或者一个更宽阔的延伸区域。有一天下午,我们俩都在孔岱,她刚刚读了那句献词,她对我说:“你知道吗,罗兰,我们也许可以到你文章里提到的每个街区各住一个星期……”

我在阿根廷大街上租了一个宾馆房间,它恰恰就处在中立地区。谁会去那里找我呢?我在那里碰到的很少的几个人从身份上来说一定已经死亡。有一天,在浏览报纸的时候,我碰巧在“司法公告”专栏看到一则加有边框的启事,这篇短文的标题是:“失踪声明”。一个名叫塔利德的人已经有三十年没在寓所里出现过,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因此大法庭宣布他“失踪”。我把这则告示拿给露姬看。当时是在阿根廷街,在我的房间里。我跟她说,我敢打包票,那家伙就住在这条街上,包括另外十来个被法院宣布“失踪”的人。而且,我下榻的那家宾馆附近的楼房每栋都标有“带家具出租”字样。这些楼房里可以自由进出,不需要出示任何身份证件,可以在那里躲藏。那一天,我们和其他人一起,在孔岱庆祝拉欧巴的生日。他们灌我们喝酒。回到宾馆后,我们有些醉醺醺的。我打开窗户。我尽可能用最洪亮的声音高喊:“塔利德!塔利德!……”大街上空无一人,那人的名字异样地在大街上回荡。我甚至觉得那回声都在回响。露姬来到我身边,也跟着我一起喊叫:

“塔利德!塔利德!……”这个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让我们大笑不止。但我最后相信这个人马上就要出现了,我们会把在这条街上游荡的所有失踪者都唤醒。过了一阵子,宾馆的夜间守卫跑来敲我们的门。他用从坟墓里出来的声音说道:“请你们保持安静,好吗?!”我们听见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这时,我的判断是,他本人就是一个失踪者,就像那个所谓的塔利德,以及所有躲在阿根廷街的出租屋里的人一样。

每次从这条街回我的房间时,我都会想到这些事情。露姬跟我说,她结婚之前,也曾在这个街区的两家宾馆里住过,那是在再往北去一点点的阿玛依埃街,还有星形广场街。那个时候,我们肯定有过擦肩而过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