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但是随时间流逝,这个设想自然而然会慢慢让位于一个更切实际的计划。毕竟,好强心属于年轻人,而佩劳尔特等到他的修道院竣工之时,已上了年纪。严格说来,他的行为举止并不太合常规。不过,身为修道院的主持,那份摆脱正常压制的自在,也唯有在远得以年来衡量,而无法用里来计算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而山谷里的乡民们和僧侣们自己却无忧无虑;他们爱戴他,对他言听计从;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甚至开始崇拜他。

“佩劳尔特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北京递交主教报告书,但没有收到一次回音。他们推想一定是信使于途中遇难。佩劳尔特不愿再牺牲人命,后来便完全放弃了与主教的联系,这时大约已是18世纪中叶,不过原先的一些信件可以肯定是寄到了,由此而引起一场对他活动的误解。1769年,有个陌生人给他带来一封12年前的信,召他去罗马。

“假如这一指令没有被耽搁的话,他收到时该是70多岁;而这时的他已89岁,很难想象还能在大山和高原上艰苦跋涉。他恐怕还从未忍受过外面荒郊野地里狂风的摧残和刺骨的严寒。于是,他回了一封信,婉转地说明了情况,不过,那封信最终是否翻过了那些重重大山的阻碍却不得而知了。

“这样,佩劳尔特留在了香格里拉,这并非对上级命令的违抗,而是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执行命令的可能。何况他已是廉颇老矣,死神可能很快就会给他无拘无束的生活划上一个终点。而到那时,如果他一手创建的机构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自然会很是可惜,虽然并不让人吃惊;因为一般人不会认为一个孤立无助的人的消逝,会带走一个时代的习俗和传统。他希望在自己无能为力之时,能有一个西方的同事给予有力的支持;在铭刻着如此截然不同的历史印记的地方,建造这样一个修道院也许是错了。他的希望也许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要求一个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眼看就要满90岁的老人,去认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难道不更过分?而佩劳尔特始终也没有认识这个错误。他毕竟太老了,而且度过了太过快乐的一生。甚至当他以前那些坚定的追随者都忘掉了他的教诲的时候,山谷里的人们仍然如此虔诚地爱戴他,因而对于他们又回复到原先的习俗中去,他也平和地予以宽恕了。但他仍然很活跃,仍然才思敏捷,他在98岁那年开始研究佛经,并且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余生全部投入去完成一部抨击佛教故步自封的著作。他确实完成了它(我们保存着他的全部手稿),然而他的抨击其实非常温和,这是因为那时他已经达到一个圆满的年龄——在这个年纪甚至连最尖刻的锐气都会轻易消失。

“与此同时,你也可以想到,他早期的信徒一个个谢世了,而且也只有很少几位接班人。而老方济各会门下的人数便逐步递减,从曾经的80多个,减少到后来的20个,最后只剩12个人,而且大部分都已很老了。此时,佩劳尔特的生活很平静,不过是在安静地等待那最后的时刻。因为太老,他不再有疾病或者不满足这样的困扰,他现在唯一需求的只有那永恒的长眠,而他并不害怕。山谷的人们都出于好心,给他送吃的送穿的;他不时去图书室活动活动筋骨,虽然已是虚弱不堪,但他仍坚持去完成他的例行公事。剩下的消闲日子,他就与书为伴,在回忆和自我陶醉中度过。

“他的神智仍旧异常清晰,甚至开始探练起神秘的印度‘瑜伽’。这功夫主要是基于调节呼吸的不同方法。对于一个如此年迈的人来说,这种运动似乎只会有害无益。果不其然,不久,在那个值得纪念的1789年,山谷民众得知了他已卧床不起的消息。

“当时他就躺在现在这间屋里,亲爱的康维,透过窗户,他那双孱弱、疲倦不堪的双眼可以看见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那便是卡尔卡拉山;可他的心灵能更清晰地看到那无与伦比的轮廓。半世纪之前初次望见它的时候就将它铭刻在脑海中了。接着,他一生所有那些沧桑经历都神奇地重新浮现在他眼前:多年在沙漠和高原的旅行、西方大城市里的人山人海。他的神智已经蜷缩成一片雪白的平静;他已经准备好没有遗憾地死去。他招呼朋友和侍从们到他身边,向他们做了最后告别;然后要求独自待一会儿。在一片孤寂中,他的身体慢慢往下沉,他的意识开始飘散……他希望自己的魂魄也能得以解脱……可一切并非如他所愿。他一动不动、沉静地躺了几周,竟慢慢开始康复,这年他已108岁。”

这轻声独语停了下来。康维略微有些激动,在他看来,活佛是在缓缓地描述着一场遥远而神秘的梦。过了一会儿,活佛接着说:“像在死神门槛徘徊过的任何人一样,佩劳尔特重返人世时也带回了某些意味深长的幻觉;至于是什么样的幻觉后面再讲。我想先谈谈他后来的一系列古怪的行为举止。他并没有好好休息,静养身体,相反,没人想到他竟然立刻开始了极为严酷的自我修行,还服用一些有麻醉作用的药物,吃一些药丸,进行深呼吸训练——这未免也太藐视死亡了。可事情就是这样,他的门徒在1794年凋谢殆尽后,佩劳尔特仍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