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你觉得这一切只能怪他时运不济,是吗?”

“唉,我确实有一大笔财富。”

“还包括别人的钱。”马林森愤愤地插了句。

“是的,的确是这样,但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都想不劳而获地捞一把,自己却没有本事。”

“我不同意。这是因为他们信得过你,并且相信他们的财产会安然无恙。”“咳,什么安全,哪里有安全?任何地方都没有安全可言。

那些认为安全的人,就像一大群企图拿一把伞躲过台风的笨蛋。”

康维安慰说:“我们都觉得你也不可能对付台风。”

“我甚至不能假装去对付它,就像面对咱们离开巴斯库尔以后的这些事情你也无能为力一样。当时你在飞机上一直保持死一般的冷静,而马林森在那儿坐立不安,我知道你明白你对此毫无办法,也毫不在乎,正像我自己面临功亏一篑时一样的感觉。”

“胡说八道!”马林森大声地说,“任何人都不应搞诈骗,玩游戏就要守规则。”

“当整个游戏全都乱了时,还有什么规则!再说这个世界上谁懂得规则?哈佛、耶鲁大学的教授们也未必讲得清呢。”

马林森轻蔑地反驳道:“我指的是平常生活中那些简单的规律。”

“那么,你说的平常生活中应该不包括经营信托公司吧。”

康维马上打断了他们:“我们最好别争执。我并不反对你把你的事与我的情况相比。的确,我们不久前经历的那次被迫的飞行,确实违背了我们的初衷。但是现在我们都在这儿,这是最重要的。我同意你说的发牢骚没有用,但想想这事这么奇怪,四个人偶然之中坐上飞机,却被绑架到这么远的地方,而其中的三位竟都在这儿找到了一些慰藉。这就好比你想做疗养,同时还得到一个藏身之处;布林克罗小姐觉得是主在召唤她给未开化的藏族人宣扬圣经。”

“那这第三个你们该要数落谁了?”马林森插嘴道,“千万别是我。”

“我所说的自然也包括我自己,”康维答道,“而我的理由也许再简单不过——我乐意待在这儿。”

不久,康维照常来到外面的露台和荷花池边散步,这渐渐成了他每晚的习惯。他的整个身心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坦与安逸,的确,他太喜欢香格里拉了。越是平静,她的神秘感就越撩人心魄,而且是那么惬意而愉快。这些天来他对喇嘛寺及这里的居民逐渐有了一种新奇的看法,这看法越来越明晰;他一直在琢磨它,同时仍保持着镇定自若,俨然一个正在思索一道深奥的题目的数学家,一边为它焦虑,同时又显得十分平静而且坚毅。

至于那位布赖恩特,康维认为最好还是继续把他当做巴纳德。他的是非和身份的问题渐渐淡去,只有他那句“整场游戏都乱了”还深深印在康维的脑海中,这句妙语比这个美国人可能想表达的更意味深长。他觉得这话远不仅仅适用于美国金融、信托公司,还适用于巴斯库尔、德里及伦敦,还有诸如司令部、帝国大厦、领事馆、贸易租界,还有政府大楼内的晚宴等等这类场合;这个正在重组的世界中处处弥漫着死亡与毁灭的气息。巴纳德的惨败也许比康维的挫折更富有戏剧性,毫无疑问这正常游戏的确已经乱七八糟;还好玩游戏的人们没有像游戏规则本身一样,瘫倒在那些不可挽回的废墟之上。从这方面说,银行家们才是不幸的。

可是,在这儿,香格里拉,一切都处在一种深沉的静谧之中。没有月色的天空中,星星用力地闪烁着光芒,而卡拉卡尔的顶峰也透出一抹淡蓝色的光彩。后来康维得知,若计划有变,脚夫可能不久就会来。他不会因为这等待的间隙而狂喜,巴纳德也一样。他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很有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很喜欢巴纳德。或许他还没有发现个中乐趣。从某种程度上讲,为了一亿美元的损失把一个人送上审判台完全算不上过分。如果他只是偷块手表什么的那倒好办多了。可话又说回来,谁会把一亿美元给丢了?

但这时候康维脑子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能与送货的脚夫一起离开香格里拉。他想象着那艰辛的漫漫旅程,以及最终达锡金或巴基斯坦的某个庄园主的廊房时的情景——那时他会多么的高兴啊。不过也可能会感到有那么点失落。接着就是:初次见面时礼节性的握手和自我介绍;搁在休息厅前的走廊上的第一批饮料美酒;然后被古铜色的面孔上那双毫不避讳的怀疑目光盯着看。在德里,会见总督和总司令是免不了的;还有戴头巾的仆人们的额手礼;没完没了地准备和递交各种报告,或许还要回一趟英国,去白厅走访走访;在豪华游轮上玩几局牌,政务次官松弛软弱的手掌同你握手;接受报社记者的采访;听那些娘们儿虚假而生硬的性饥渴式的叫喊——“这是真的吗,康维先生?当时在西藏你……”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凭这些奇闻轶事使他足以在外边混吃混喝一个季度。可他乐意这么干吗?他想起戈登在喀土穆的最后日子里写下的一句话——“我宁愿像一个苦行僧那样生活,与救世主玛赫迪一道,也不愿夜夜在伦敦街头混饭吃。”康维对此并不一定会完全讨厌,仅仅是一种预料。用过去时描绘他的经历将是一种折磨,说不定还会让他感到些许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