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7页)

除了喇嘛寺外,峡谷深处还各有一个道观和儒家的祠。“宝石是多面体的,”这汉族人说道,“而且许多宗教都可能含有自己适度的真理。”

“这我同意,”巴纳德热切地应和道,“我不信宗派攀比之说那一套。张,你真不愧是个哲人,我一定得记住你说的那句‘很多宗教都含有一定真理’。你们山上那些同道中间也一定有很多贤明志士,也都对此明白了然。我能肯定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张像是梦呓似的说道,“我们对此也仅是予以适度的肯定。”

布林克罗小姐没有被这迷惑,在她看来这种氛围似乎太过懒散松垮。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等我回去了,”她抿嘴说道,“我会请求教会派一个传教士到这里来。他们要是嫌开销太大,我会不停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同意。”

这种心态再正常不过。就连对那些传教机构不太有好感的马林森都不禁感到钦佩。“他们就应该把你派来,”他说,“当然,那取决于你是否喜欢这个地方。”

“个人喜好不是问题,”布林克罗小姐驳道,“我自然不会喜欢这里——怎么会呢?这是个做什么是有意义的问题。”

“我觉得,”康维说,“如果我是传教士,我愿意放弃其他很多地方,而选择这里。”

“要是那样,”布林克罗小姐急忙说,“显然也不会有什么成就。”“可我根本没想过要有什么成就。”

“真是遗憾,看看这里的人吧,凭着一己喜好去做事可不对!”

“他们真是怡然自得啊!”康维赞叹不已。

“对!”布林克罗小姐激动地答道,“我看我真应当学习藏语了。张先生,借我一本入门书怎么样?”

张用优美的腔调回答说:“这不在话下,女士,我相当乐意。而且,我以为这个主意再好不过。”

傍晚,等他们回到山上的香格里拉寺,张马上就给她送去了书。一开始,布林克罗小姐着实被这部由19世纪一个德国人编写的大部头作品吓了一跳。她隐约猜到这属于不太严谨的“藏语速成”那类玩意儿。在那位汉族先生的帮助和康维的鼓励下,她很快上了路,且不久就尝到了甜头。同样,除了自己想象中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康维也找到不少别的乐趣。在阳光灿烂,温暖宜人的日子里,他常常去藏书馆翻阅书籍、音乐资料,也因此对喇嘛们良好的文化修养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他们对书籍的兴趣十分广泛,从古希腊语的柏拉图到英语的欧玛尔(欧玛尔•海亚姆,1048-1122,古波斯哲学家兼诗人,信奉柏拉图学说,著有《鲁拜集》。——译者注);从尼采的哲学到牛顿的理论,以及托马斯•莫尔、汉纳•莫尔、托马斯•穆尔、乔治•摩尔甚至有奥尔德•摩尔的著作等等。康维估计其可能有两三万册之多,而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来选择并得到这些书籍的,同样耐人寻味。他也曾试图略施探究,看看近来是否有添加什么新书。但最终放弃了,只是浏览了一本很便宜的复印本《天方夜谭》。在后来一次参观中,张告诉他,他们最新的藏书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出版的,这些书确实已如期到达喇嘛寺:“您知道,我们总该让自己赶上时代啊。”

“也许有人未必同意,”康维笑着说道,“不过,你知道,去年以来,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

“不过倒没什么大事,亲爱的先生。这在1920年是无法预知的,即便到1940年,也未必能很好地为世人所理解。”

“看样子你对眼下正在世界范围内蔓延的危机也不关心喽!”

“我会非常感兴趣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知道吗,张,我觉得我有点理解你们了。的确,你们的生活方式很不一般,比起大多数人,你们似乎不大关心时间。要是在伦敦,我连近几日的旧报纸都不愿意看,而在香格里拉,你们能看看一年前的旧报纸就满足了。两种情况在我看来也都合乎实际。顺便问问,你们上一次有访客是多久以前了?”

“这个……很遗憾,康维先生,我无可奉告。”

谈话往往以这样的回答结束,不过现在康维觉得这也并非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反倒是有时张滔滔不绝,讲个没完,让他更难受。随着相见次数的增多,康维越发喜欢张了,但一般的喇嘛不能与他接触令他颇感困惑,就算喇嘛们不可接近,难道没有别的神职候选人了?

当然有,这就是那个小巧的满族姑娘。

他在音乐资料室中与之数次邂逅。可她不懂英语,而他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懂中国话。他不敢确定她仅仅是在弹着玩,还是在练习。她弹琴很正规,无论是指法还是姿势。她总是选些比较正统的乐曲,巴赫、科雷利、斯卡拉蒂,偶尔也弹弹莫扎特的。她似乎更喜欢弹拨弦古琴。而每次康维弹现代钢琴时,她总是静心倾听,会心地欣赏着。他无法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很难猜出她的芳龄。他一会儿怀疑她已三十好几,一会儿又觉得她不到十三;更离奇的是,他们谁都无法、也不可能断定一个人何以具有这种明显的、似乎不可能具有的面貌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