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诺韦法的时间(第2/3页)

这天夜里她已难以入睡。麦穗儿不会弄错。麦穗儿知道未来,关于她能预卜未来的事,大家都清楚。

于是,从翌日起盖诺韦法便开始等待。但跟她以往的等待不同的是,现在她是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等。她把煮熟的马铃薯放到羽绒被子里,让它不致凉得太快。她铺好床。她把水倒进脸盆,好让丈夫刮脸。她把米哈乌的衣服搭在椅背上。她等待着,就像米哈乌是到耶什科特莱买烟草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她就这样等待了整个夏天、秋天和冬天。她没有离开家,没有上教堂。二月份,地主波皮耶尔斯基回来了,他给磨坊送来了活计。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磨面粉的麦子的。他还借给农民秋播的种子。塞拉芬夫妇生了个孩子,是个小姑娘,大家都以为这是战争结束的征兆。

盖诺韦法不得不雇新手到磨坊干活儿,因为许多老手都去打仗没有回来。地主向她推荐沃拉来的涅杰拉当管理员和助手。涅杰拉办事敏捷、认真。他在磨坊上上下下奔波,忙得团团转。他冲农民吼叫。他用粉笔在墙上记下磨好的面粉袋数。每当盖诺韦法来到磨坊,涅杰拉的动作便更加敏捷,叫嚷的声音也更响亮。他一边忙活,一边还老爱捋捋自己那稀疏的小胡子,他这可怜的小胡子与米哈乌浓密的漂亮胡子真没得比。

她并不乐意经常到上面去。除非是有事非去不可,比方说,粮食收据出了错,或者机器停转。

有一次,她去找涅杰拉,见到背面粉口袋的农民。他们都没穿上衣,赤裸的上身粘满了面粉,像是一个个大大的甜面包。面粉口袋遮住了他们的头部,所以他们看起来一模一样。她看不出他们是年轻的塞拉芬还是马拉克,她看到的只是——男人。他们赤裸的上身吸引了她的视线,激起了她的不安。她不得不扭过头看着别处。

有一天涅杰拉带来一个犹太小伙子。那小伙子非常年轻,模样儿看起来不超过十七岁。他有一双黑眼睛,乌黑鬈曲的头发。盖诺韦法看到了他的嘴巴——宽宽大大,线条优美,比她熟悉的所有嘴巴的颜色都深。

“我又雇了一名工人。”涅杰拉说着,吩咐小伙子加入搬运工的行列。

盖诺韦法跟涅杰拉谈话时心不在焉,管事离去后,她找了个借口留下不走。她看到小伙子如何脱下亚麻布的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当她看到他那赤裸的胸膛竟然激动不已。那胸膛——清秀,虽说肌肉发达,黝黑的皮肤下面搏动着血脉,跳动着一颗心。她回家去了,但此后却经常借故来到大门口,那里总有人接收一袋袋小麦,或送走一袋袋面粉。她或者是在午餐时刻到来,那时男人们都到下边吃饭。她望着他们粘满面粉的背脊、青筋突起的双手、被汗水弄得湿乎乎的亚麻布裤子。她的目光总是在下意识地寻找他们中间那惟一的一个,一旦找到了他,她便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涌到了脸上,弄得她浑身燥热。

那个小伙子,那个埃利——她听见别人这么叫他——在她心中激起了恐惧、不安与羞惭。一看到他,她那颗心便怦怦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竭力装作漠然地看他。乌黑、鬈曲的头发,刚劲、端正的鼻子,奇特的深红色嘴巴。当他抬手擦去脸上汗水的时候,腋下露出黑色的腋毛。他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有几次他和她的目光相遇,他吓了一大跳,宛如一只走得离人太近的野兽,惶惶然起来。终于有一天,他俩在狭窄的门口相互撞到了一起。她冲他粲然一笑。

“给我送袋面粉到家里去。”她说。

从此,她不再等待丈夫。

埃利把面粉口袋放到地板上,摘下了棉布帽子。他把帽子捏在被面粉弄白了的手上,揉得皱巴巴。她向他表示感谢,可他没有走。她看到他在咬嘴唇。

“你想喝点儿糖煮水果汤吗?”

他点了点头。她给他一杯水果汤,望着他喝。他垂下了长长的少女般的睫毛。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是吗?”

“你晚上来给我劈柴。你能来吗?”

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整个下午,她都在等待。她用发针别住头发,反反复复照镜子。终于他来了,劈好了柴。她给他端上酸奶和面包。他坐在树墩上吃了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故,竟给他讲起了去打仗的米哈乌。他说:

“战争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人都会回家来的。”

她给了他一小袋儿面粉,请他第二天再来,第二天她又请他明天再来。

埃利劈柴,清扫炉膛,做些细小的修理活儿。他俩很少交谈,交谈的话题也是无关紧要的。盖诺韦法总在偷偷地观察他,而她看他的时间越长,她的目光就越是紧紧盯在他身上。到后来她已不能不看他。她的目光贪婪地、牢牢盯住了他,总看个没够。夜里她梦见自己在跟一个男人作爱,那个男人既不是米哈乌,也不是埃利,而是某个陌生人。醒来后她觉得自己肮脏,于是便从床上爬起来,倒了一盆水,把整个身子洗了个遍。她想忘却那梦境。后来她从窗口看到工人们纷纷走进磨房。她见到埃利在偷偷朝她的窗口张望。她躲在窗帘后面,生自己的气,怪自己这颗心怎么跳得就像刚跑过步。“我再也不想他,我发誓。”她下了决心,便去找点儿事情做。将近正午的时候,她去找涅杰拉,阴差阳错她总能遇上埃利。她请他到家里去,她对自己的声音惊诧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