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11页)

又一个人际关系发生了改变。斯通先生飞了起来。整个下午,剩下的一整周,他在办公室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都好像坐在椅子上飞翔。

当月月底,斯通先生被调至员工福利部。这个部门在一栋新楼里,新的办公室,所有的办公家具都是新购于希尔斯的。这里没有了孟席斯小姐用衣服来标识每一天的情形。他的薪水涨到一万五千英镑一年。公司内部刊物报道了他调任的事情,但没有提及涨薪;报道中还附了一张他的照片。出版那天,他回到家,似是随意地拿出来给玛格丽特看:“这里有关于我的报道。”(他的公文包里放着起码半打这期杂志。)

环绕着他的世界正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醒来,变绿。学校操场上的那棵树,枝干的颜色变得有些斑驳,然后开始冒出绿色的芽来。这不单单是季节变换的标志,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树再次形成了一致,因为他也每天在生长,每天都有新的、有意思的事情要去做。在新的部门,他和年轻的、刚被任命为本部门公关经理的温珀就他的提案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温珀说他的提案很好,非常好。他因此感到很“激动”,但这个想法必须要“琢磨打造一番”。说到这几个词的时候,他像是有一种身体上的快感——那些词化为厚重的音节从上嘴唇冒出来,同时他的手指夹着烟,用一种独特的姿势在银色的烟盒上敲打着。温珀将自己看成一个原材料的加工者。他像是非常享受筛选、清洗、去除杂质这样的过程。他说主意不是他的,“但是,”他马上补充道,“我能由此创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不过,这样一个以创造完美为傲的人,外形看起来却古怪而粗糙,斯通先生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有个方下巴,看起来有些松弛,而且过于肥厚;嘴唇肿胀,周边似有一圈淤青(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玩手中的香烟,把那烟塞进嘴后,他习惯用两片嘴唇将其滚来滚去,香烟拿出来的时候烟屁股常常是湿的);棕色的眼睛疲态毕露,眼神游移不定,像是一个因饱受打击而失去自信的人。他中等身材,中等体格。对这样的人来说,购买衣服的选择应该非常多,但温珀穿什么都显得不合身。他的衣服就像他的下巴那样松松垮垮——这说明他从不锻炼,从不晒太阳,肉都是松的。他的夹克总是歪斜着,肩膀显得没有什么棱角,有时候甚至有些驼背。而他花哨的马甲——温珀对穿衣之道还是颇有兴趣的——看起来就有些惊悚和滑稽了。

听到自己的主意需要“琢磨打造”,斯通先生有些不快,并且这种不快在滋长。两人在福利部第一次开会的过程中,温珀突然说道:“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你把玩香烟的方式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香烟在指间,斯通先生一下子停住了。

温珀说:“继续,你看看你是怎么敲的。”

斯通先生的香烟是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然后通过这两个手指的动作来用香烟点击桌面。

温珀指出,这是不对的。正确的方法应该是让香烟从半英寸的高度落下,然后自动弹回食指和大拇指之间。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里,他们一起弹着香烟,温珀示范,斯通先生学习。

然而对于温珀的不喜欢,很快被欣赏替代,因为斯通先生发现此人思维活跃,工作勤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个提案的热衷。斯通先生将这看作是对自己的肯定。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温珀对这个项目的关注点是有别于他的。

温珀说:“这样如何?让我们的退休员工去拜访我们客户中那些已经退了休的人。带点公司的小礼物。这对伊斯卡尔公司来说不算什么。然后让他们说,‘我们的关系不单单是生意上的,我们是朋友。’”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它们已经可以被用作广告语了。“这可比那些圣诞卡片要管用。没有人喜欢公关经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但谁会怀疑那些老家伙呢?而且你想想看,为伊斯卡尔工作的人退了休还在为公司服务。从伊斯卡尔退了休的老家伙,在全国各地各个角落为公司宣传,一支多么强大的军队啊。”

斯通先生没有立刻否决这个想法,他开始想象。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退休的人: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拄着重重的、疙疙瘩瘩的拐杖,穿着切尔西医院的病号服。他们在乡间的道路上蹒跚而行,颤巍巍地穿过开满鲜花的花园,敲着乡村小屋的门。

温珀继续说道:“上千个不拿工资的义务宣传员,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每个村庄都有他们的踪影。”

“不现实。”

他们的出发点总是不同。温珀是站在伊斯卡尔公司的立场来考虑问题,斯通先生则不得不掩盖他的初衷仅仅是保护退休员工,而非传扬伊斯卡尔公司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