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页)

“怎么?”鲁比说,“你就穿着制服陪我出去吗?”

“我只有二十分钟时间。”看门人说。

“那就吃不了牛排了。”鲁比说,“好吧,我想香肠也凑合了。”

他们走到市场另一边一家小餐馆里,坐在柜台前面吃香肠,喝咖啡。“你这身制服叫我真不舒服,”鲁比说,“谁都以为你是个带着女朋友出来散心的卫兵。”

“你们听见枪声了吗?”柜台后边的人问他们说。

“什么枪声?”

“就在你们饭店拐角的中部钢铁公司里边。死了三个人。老魔鬼马尔库斯爵士和另外两个人。”他把中午版的报纸摊开,放在柜台上热水罐旁边。隔着香肠、咖啡杯和胡椒瓶,马尔库斯爵士那张邪恶、苍老的脸和戴维斯先生那张焦灼的胖脸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原来他没来赴约是这么回事啊。”鲁比说。她半晌没有说话,只顾埋头看报。

“我真搞不懂莱文要干什么。”看门人说,“你们看这里。”他指给他们看这一栏下面的一小段报道。这条新闻说,伦敦警察局特别政治部的负责人已经乘专机到达诺维治市,下机后直赴中部钢铁公司。“我一点儿也看不懂。”鲁比说。

看门人翻了几页,想看看别的什么消息。他说:“真奇怪,眼看就要打起仗来,他们头版却在报道什么谋杀案,把战争的消息挤到后边去了。”

“也许不会打仗了。”

他们闷头吃了一会儿香肠。鲁比觉得很奇怪,戴维斯先生刚刚还跟她一起坐在道具箱上欣赏圣诞树,现在却被人打死了,而且死得那么惨,那么痛苦。也许他还是准备来赴约的。他不是个坏人。她说:“我觉得他挺可怜。”

“你觉得谁可怜?莱文?”

“啊,不是莱文。我是说戴维斯先生。”

“我知道你的感情。我也觉得有点儿可怜——那个老家伙。我在中部钢铁公司干过事。他有时候心肠很好,过圣诞节的时候到处送火鸡,不算太坏。比我在饭店干事强多了。”

“咳,”鲁比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干说,“还是得活下去啊。”

“再喝一杯吧。”

“我不想敲你的竹杠。”

“没关系。”鲁比坐在高凳子上把身体倚在他身上,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他们两人因为都有一个认识的人突然惨死而感到心情有些沉郁,但是又因为这种共鸣好像找到了同伴,心头有一种甜丝丝的、寻得依靠的奇怪感觉。他们好像感到很安全,好像沉浸在没有情欲、没有变幻无常,也没有痛苦的爱情里。

桑德斯向一个中部钢铁公司的职员打听了一下盥洗室的位置。他洗了洗手,心里想:“这件事算完了。”他干得并不太满意,本来是个简单的盗窃案,结果却出了人命,连凶手本人一共死了三个人。整件事有一种神秘气息,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暴露出来。麦瑟尔这时正同政治部负责人一起,在最高一层检查马尔库斯爵士的私人书信和文件。那个女孩子说的事有可能是真的。

桑德斯被那女孩子搅得心神不安。一方面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和鲁莽,另一方面他又恨她给麦瑟尔带来的痛苦和折磨。“得把她带到伦敦警察局去,”麦瑟尔说,“可能要对她提起控诉。乘三点零五分的火车去伦敦,安排她在一间单独的车厢里,把门锁起来。在这个案子调查清楚以前我不想和她见面。”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莱文在停车场打伤的那个警察已经安全度过了危险期。

桑德斯离开中部钢铁公司,走到制革街上,因为无事可做感到难受。他在市场的转角走进一家酒馆,喝了一品脱苦啤酒,吃了两根冷香肠。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常态,又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起来。酒吧间后面的墙上挂着电影院的广告,广告旁边的一张招贴引起了他的注意:“新法治疗口吃病。文学硕士蒙泰古·菲尔普斯先生将在共济会大厅公开讲解,免费入场,会上进行募捐。时间:二点整。”一家电影院正放映埃迪·坎特的新片,另一家电影院则放映乔治·亚理斯主演的影片。桑德斯准备在临开车以前再回警察局去押解那个女孩子。过去他试过很多很多治疗口吃的办法,现在再试一次倒也无妨。

共济会大厅非常宽敞,墙上挂着共济会领导人物的大照片,所有的人都戴着绶带和不知什么名堂的勋章。这些照片上的人物个个像生意兴隆的杂货店经理,给人以颇难忍受的安宁、幸福感。这些营养充足、事业成功、地位有保证的人高高地挂在墙上,而下面大厅里则是一小群不得其所的人,穿着老旧的胶布雨衣,戴着褪了色的紫红色呢帽,系着学校的领带。桑德斯跟在一个战战兢兢的胖女人后面走进了大厅。一个招待员过来问:“两——两——两——”“一个。”桑德斯说。他在靠前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下,听着身后两个口吃的谈话。这两人叽叽喳喳,说得和中国话似的。他们急促地连续说出几个字以后便结结巴巴起来。大厅里一共聚集了大约五十人。他们偷偷摸摸地彼此看着,就像丑人照镜子一样。从这个角度看,桑德斯想,我的口吃倒还不是最厉害的。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找到了难友,正因为彼此不能顺畅地交际,倒好像他们思想都是相通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