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18页)

他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手枪。他说:“我累了。在火车上站了一夜。我的脑子都麻木了。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安说:“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工作。如果把工作丢了我就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我向你发誓,你把我放了我绝不对别人讲。”她又不抱希望地加了一句,“但是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人们答应我什么也不算数。”莱文说。他在污水池旁幽暗的角落里面色阴郁地沉思着。他说:“只要你在我身旁,我在这儿待着,暂时还是安全的。”他把手放在脸上,但是马上就因为烫伤疼得一哆嗦。安的身体动了一下。莱文说:“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我能坐下吗?”她说,“我也累了。我今天得站一下午。”但是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却仿佛看见自己被塞在壁橱里,浑身鲜血淋漓。她接着说:“我得化装成中国人,扯着喉咙唱歌。”但是莱文并没有听她说话,他正在自己的幽暗里筹思他的计划。为了不叫自己过分沮丧,她信口哼起萦回在脑子里的一支歌来;这首歌使她想起麦瑟尔,想起他们晚间乘车回家,想起“明天见”。

对你这只是

公园,

对我这却是

人间的伊甸。

他说:“我听过这个歌。”他不记得是在哪儿听到的,只记得那是一个灰暗的夜晚,寒风刺骨,他饿得要命,唱针刮着唱盘。他觉得某种尖锐、寒冷的东西正在他心里碎裂着,使他痛苦不堪。他坐在污水池下边,手里拿着枪,开始啜泣,却没有哭出声音,一任眼泪从眼角往下流,像苍蝇在由着自己性子飞似的。安继续哼唱着,一时没有发现他在落泪。“他们说这是一个男人从格陵兰带来的雪莲。”这时她看见他脸上的泪水了。她说:“你怎么了?”

莱文说:“靠着墙,要不我就开枪了。”

“你都垮了。”

“这不关你的事。”

“啊,我想我还是通人情的。”安说,“你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来。”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累了。”他看了看面前还没有完工的赤裸、肮脏的厨房地板,想吹两句牛。“我住旅馆已经住腻了。我想把这间厨房修好。过去我学过电工。我受过教育。”他说,“‘睡谷’。在你累了的时候这倒是个好名字。但是他们把‘谷’字写错了。”

“放我走吧,”安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什么都不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凄惨地笑了笑:“相信你。我倒愿意这样做。等你进了城,你就会在报上看到我的名字,我的相貌特征,我穿着什么衣服,我多大年岁。我从来没偷过钞票,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别人我要寻找的是谁。姓名:查尔—姆恩—德里;职业:骗子。一个胖子,戴着个绿宝石戒指……”

“啊,”她说,“我就是跟这样一个人同车来的。我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

“哦,他只不过是个代理人,”莱文说,“但是如果我能找到他,我就能逼着他告诉我……”

“为什么你不自己到警察局去投案,把事情和他们说清楚呢?”

“你真会出主意。告诉他们是查姆里的朋友们把那个捷克老头儿干掉的。你太聪明了。”

“捷克老头儿?”她叫起来。这时雾气从这一带住房和受到创伤的田野上升起来,厨房的光线比刚才亮了一些。她说:“你说的是报纸上到处登着的那件事吗?”

“就是这件事。”他阴郁又骄傲地说。

“你知道是谁把他谋杀的?”

“像知道我自己那么清楚。”

“这件事跟查姆里也有关系……那是不是说,现在人们想的都错了?”

“这些报纸对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应该相信的事他们却不相信。”

“这件事你知道,查姆里也知道。这么一说,如果你能找到查姆里,就根本打不起仗来了。”

“打仗不打仗才不关我的事呢。我要弄清楚的是谁把我暗算了。我要报仇。”莱文解释说。他一边用手捂着嘴唇,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地板另一边的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又年轻又娇艳,非常可爱,可是他却像囚在铁笼里满身疮疖的癞狗看着栏杆外面一只养得干净、喂得肥壮的母狗一样,丝毫也没有什么兴趣。“打一场大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战争会叫人们睁开眼睛,会给他们尝尝自己种的苦果。这我知道。对我来说,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他摸了摸他的手枪。“我现在伤脑筋的是拿你怎么办,怎样才能叫你安安静静地待二十四小时。”

她低声说:“你不会把我打死吧?”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他说,“让我再想一想。”

“可是我是要站在你这边的。”她一边哀求他,一边四处搜寻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他扔去。她在想办法逃命。